,季汉彰武
河口一战,曹操确实打出了声望。陈冲当日将奏表上报后,天子阅览,再三斟酌,仍觉得有所不妥,次日再见陈冲,说想要更改赏赐。
除去个人的信件与任用边让的诏书外,陈冲本打算以简雍作为朝使,携三千万钱炎兴五铢与六十万斛麦面,作为犒赏军资。并在河南郡内划八百户新设汉昌乡,作为曹操食邑,加封曹操为汉昌乡侯。
但天子的意思却仍是嫌少,说关东难得有良臣如曹卿,不可薄待,于是又拔擢曹操为前将军,增户两百,赐中兴剑一把,以示皇恩优渥。自此,先帝打造的三柄中兴剑全部有了新主,一柄予刘备,一柄予吕布,一柄予曹操。朝野闻之,皆以其为美谈,将三人合称为中兴三将。
只是朝野的想法无益于兖州的战事。曹操攻下三郡后,暂时于任城休整,而刘备率大军赶到时,已是九月初三了。他们往东继续进军,花半月时间扩大战果,又成功攻下鲁国与东平国,兵临济北国下。
在临淄之乱发生后的短短三个月时间里,曾经拥众六十余万,猛士十余万的黑山军,就已沦落到大部溃散,投降如战士仅剩三万余人的落魄地步。他们如今局促于济北国中,在这片方圆不过百里的区域,不得不迎击四倍于几的强敌。
此时的汉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刘备率领,驻扎在富城,一路由曹操率领,驻扎在宁阳。两路互为犄角,兵锋直指卢县、刚县。张方受此逼迫下,也不得不继续收缩兵力,放弃北部诸城,困守蛇丘与刚县二城。他已向临淄递了降表,请求这些往日同袍能看在曾同征同战的旧情上,救他一命。
而此时,汉军中的五个青年军官攀上皮山,在山顶打量着刚县周遭的地形。
“这要打下来,恐怕并不容易吧!”说话的青年人乃是法正,此时他身穿一身轻装戎服,头戴赤帻,上着圆领锦衣,下着长裤鹿皮靴,混不似去年面见陈冲时的儒生模样。而与他同行的,皆是刘备幕府中官僚,分别是孟达、朱皓、卫觊、皇甫坚寿。
他这么对同行人发出感慨,用手指顺着汶水自西向东指过,皮山上的视野开阔,加之两城地处平原,众人正可看见北岸的蛇丘与南岸的刚县。
随行的孟达大不以为然,他亦指着两城说:“孝直何出此言?这两城虽倚水互助,但我军水军远胜于贼。只需令关将军浮舟入水,断其往来,也不过是两座孤城罢了,我军五倍于敌,正可围城三面,又有何惧?”
法正闻言一笑,对孟达摇头说:“子度,你怎么忘了,马上就是冬日了。隆冬深寒,江河生冰,哪里还有什么水军可言呢?”孟达本字子敬,但孟达听闻刘备叔父名叫刘子敬,便为避讳改字为子度,故而法正如此称呼。
孟达闹了个脸红,他讪讪说:“即便如此,我军想要破城,恐怕也不难吧!”
法正凝视着两座城池,慢慢道:“不然,冬日破城最为难办。天寒地冻下,一者将士手指冰冷,难以攀爬蚁附,二者土地坚硬,不易造作土山,三者接连行军大战,人心思归……”
说到此处,法正也不再言语,但孟达等人也都能想象攻城时的种种困难,面色不觉变得有些难看了。只有朱儁之子朱皓随军上过战场,笑说道:“孝直说得确实不错,但黑山军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战场上,士气为先,如今他们背井离乡,坐守愁城,若无援军来救,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担忧的就是伪朝的援军啊!”法正大声说道,他先指向西北处隐隐约约的天际:“那里是云蒙山”,又指向脚下向东南连绵起伏的山脉:“那里是石门山”,而后据此分析说:“若是有贼军缘云蒙山而来,正可断北路退路,令我军进退不得。若是有贼军缘石门山北上,则可越过冰河,忽击北路于城下,而南路难以呼应。”
言及于此,法正一刻也等不住了,他翻身上马,对同袍们说:“走,我要劝言大将军,撤掉北路兵马,先集中兵力,攻破刚县!”说罢,他也不等其余人回应,一声高喝,他便打马下山去了。
这五人相处了一年,也都知道法正性急如霹雳,因此也不见怪,而是赶紧乘马追上。一行人下了皮山,西行二十三里,而后渡过汶水,北上六里,终于抵达汉军的主营。
他们找到刘备时,刘备正与张飞等人检阅刚运来的一批器械。这批器械中有一些保养不善,有些刀斧生了锈迹,故而张飞极为不满,正当众训斥运送的士卒。张飞屠夫出身,论骂人军中无人是他对手,受训的几名都伯涨得满脸通红,拳头都攥成紫色。
刘备看见法正一行人走过来,面上露出微笑。回头先把张飞拉了下来,让这些都伯带人自己去磨刀,对他们强调下不为例。四名都伯如蒙大赦,赶紧和士卒们推着器械向库府中走去。
这时候,刘备才对法正等人缓缓说道:“孝直说今日去打探地形?成果如何?有何发现?”
法正没有藏私,立刻将自己今日所得与建议告之刘备,又说:“贼军仅剩两城,已是山穷水尽的地步,可如今还不投降,定然是求了援军。将军切不可大意小觑,此战不胜,则朝廷威名倒地,而贼军又死而复生矣!”
刘备闻言却露出难色。他心想,如今我兵分两路,正是想要于兖州立威,胜上一仗,与南路的孟德显出不同来。此时再更改布置,让北路与南路汇合,即使打胜了,又有何用呢?无非又是说孟德用兵无两罢了。
他心里合计罢,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只听他道:“孝直说得自然有理。但我军现在乘胜追击,在未败之下,谨慎过甚,也会影响军心。且只攻一城,难收全功,还不知要苦战多久,若攻蛇丘时,敌军有援军出动,也是好事啊!这两年国家难以平贼,不正是因为贼军深沟高垒,不肯出城吗?若真有贼援,这该是我军的喜事啊!正可在此处将群贼一荡而平!”
此言说罢,法正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可他转念一想,自古以来行军作战,都是希望战事越有把握越好,哪有说希望敌军越多越好的,看来眼前这位主公,是心中有顾虑啊!
于是建议说,如果要强打蛇丘,就须在云蒙山与皮山处各设一营垒,分兵驻守,以作掩护,如此才不至于内外受敌。刘备也觉得此计不错,便点头同意了。
转眼间三日过去,已是九月二十七。当日辰时,刘备召开军议,谈及南路的曹操已于二十五日开始攻城,并问各将佐准备的如何。众将士气高涨,都说已准备完全,只等开战了。
刘备见状极为满意,便以刘密、太史慈、王胜三人为前锋,各率万人,于午时之后开始攻城。
在汉军准备的这些时日里,黑山军自然也没有闲着。他们精心修缮蛇丘城内外工事:城外有壕沟外垒望楼,城内有甬道瓮城马墙,墙头有弩台木帘渠答,墙脚有蒺藜地听滚石,种种措施不一而足,仿佛要与此城同生共死。
但刘备此行兵力充足,辎重粮秣也没有值得忧虑的,黑山军固然准备万全,但仍然无法阻挡汉军前进的脚步。
刘备每日派遣军士进攻,不须催逼进度。只定下目标,今日拔除一座望楼,明日处理一段壕沟,加之并人悍不畏死,半月时间里,蛇丘的外郭便为汉军攻破,所有壕沟也为汉军填平,而后在刘备指挥下,诸将开始在四面堆积土山,按照如此速度推演下去,蛇丘城恐怕再多撑一个月,就定然会被汉军所拿下了。
刘备对此极为满意,又多次遣使去询问刚县那边的战况。
与蛇丘这边不同,刚县战事则困难得多。毕竟双方正可谓血海深仇:张方杀曹操满门在前,而曹操屠濮阳在后,张方辱骂曹操,曹操便用首级筑成京观。此仇此恨,唯有血水能够冲刷。到后来,曹操将京观中首级的舌头割下,扔进城内,用以威吓。张方仍旧派专人辱骂曹操父祖,又把城中猪的耳朵割下来,回扔给曹军,作为侮辱。
半月下来,双方损失惨重,军中渐渐染起疫病,每个时辰都有倒下呕吐的战士。但即便如此,双方也都杀红了眼,没人肯示弱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黑山军苦苦盼望的援军终于到了。
一支四万人左右的大军,自泰山群山中缓缓走出。他们高举着画有山日云纹的旗帜,驻扎在蛇丘以北五十里的肥城一带。那里北有牛山,南有白云山,是由两片山麓围成的一道狭小平原,而在白云山的更南方,便是云蒙山,山下便是汉军的粮道。
又有一支三万人左右的军团,自沂蒙山穿过鲁国渡过泗水,迅疾攻下已为曹军占据的汶阳。他们的旗帜上纹有素色的波浪,穿着也与寻常黄巾不同,穿长裤窄袖,类似胡服。关羽一听便知晓,是白波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