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汉彰武
宇文莫那抵达山下,便派出会说汉话的骑士,在汉军阵前大肆宣传石豁山易主的消息。白鹿旗与严纲头颅俱在,事实如铁般无可辩驳,这使得汉军大为沮丧。
公孙瓒顿时处在一个极为尴尬的境遇,往上强攻并不能仓促破庭,反会为身后敌军所乘,但往后退,归路已断,他能退往何处呢?不由得大骂严纲无能。可事已至此,咒骂没有作用,公孙瓒不敢再浪战,最终还是缓缓下山,将大军带回山脚营垒中,再做打算。
公孙瓒原本打算,在攻下的第一道庭门处多设守卒,当下下山的鲜卑人,再腾出手来,解决背后的宇文部,只要能去除后患,怎样行事都会留有余地。但好不凑巧,在这个深冬时刻,天上竟飘起了大雪,浩浩荡荡的雪花如同天云倾覆,顿时天地一色,举目皆白。
天地寒冷,汉军即使带上了冬衣,也觉得肌肤龟裂,手脚僵直,行动迟缓了许多。公孙瓒派一些精锐与宇文部索战,这些鲜卑人都备好了防雪的旃裘与取暖的酪浆,汉军一时间竟敌不过,只好又龟缩在营中,日夜烧火取暖,等待这股寒潮过去。
可六万大军,每日的饮食用度都是一个天文数字,粮道断绝的情况下,如何能在鲜卑人眼前久持?过了两日,汉军中便由一日三食改作两食,即使如此,再有一个月,军中的饮食便会耗尽了。
为了破解此局,公孙瓒也想出过奇策,他忽而向各部下令,令军中先吃干粮,让营垒中接连两日没有炊烟,想以此做出军中饮食已断,兵士不支的假象,引诱鲜卑人主动攻营。
但轲比能稳坐山头,毫不上当,前几日他接连放弃庭门,做出不支的假象,但也导致军中人马死伤颇多,亟待修养。轲比能看着山下情形,对各部首领笑道:“汉人不通地形,道路又被大雪所盖,他们已无路可去啦!我们何必与他们拼命,再过十几日,等大雪消融,我们直接去山下收尸,岂不最是轻松?”
公孙瓒见鲜卑人不上当,也只能又恢复饮食,另寻他法。冬日严寒,虽说尽量省吃简用,但饮食还是比往常消耗更多,不过十余日,汉军便不得不开始杀马煮汤了。饥饿交加下,加之平日里汉军取冰雪煮水饮用,不少人水土不服,染上了疫病。军中又没有足够的草药,结果不治而死的人几乎天天都有。军中士气愈发低落,屡有军人偷了马,想从小道逃回幽州。公孙瓒知道了大怒,下令凡是捉住了,一律腰斩枭首。即便如此,仍然无法禁绝。
转眼就是元月了,为提振士气,公孙瓒召集将士练武射树,胜者奖给腌肉。他亲自挽三石强弓射靶,箭不虚发。又令骑士们把矟尖去了,用矟杆交战较量。鼓手擂牛皮大鼓助威,声震十余里。轲比能听到鼓声,让苴罗侯下令各部说:“公孙瓒这是粮草将尽,打算拼死一搏了!各部严加备战,他一动,我们俱动!绝不放匹马返回居庸!”
他猜得不错,公孙瓒觉得再待下去,恐怕将要全军覆没于此,重现白檀山之役的结局。而且当年他战败,还可回到幽州,在刘虞帮助下重整军队。可此时刘虞已为他逼走,他这一败,恐怕将使整个幽燕倾覆,故而他不得不拼死一搏,下令说,全军做突围准备,三日后拔营起兵,由田楷殿后,鲜于辅为前锋。
但军令传下去后,军中颇为不安,私底下汉兵们都说:“食不饱,力不足,马又杀了些许,拿什么跟鲜卑斗呢?便是侥幸胜了,又怎么走百里翻山回家呢?我们恐怕都要饿死在这里了!”
实际上何止是汉军步卒,便是公孙瓒心里,也破天荒地没底。就好像已经输了一半筹码的赌徒,即想在赌桌上继续坐下来,把原本输的本钱都赢回来,又怕最后一把也输光,一切期待都沦为泡影。
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在最后一日达到顶峰。那时天还未亮,星辰还在放着微光,公孙瓒中突然从梦中惊醒。他叫来亲卫们问:“你们有没有听到声音?”亲卫们都一脸茫然,说未曾听闻。但他却极为笃定地说:“北虏有动作,快跟我去看。”
说罢,他登上望楼,往南方看去。天还未亮,南方的宇文部远在十里之外,光站在望楼上看,哪里看得见,举目所望,之间白雪上的茫茫黑影,昏冥如墨,众人都说,是君侯的错觉吧。但公孙瓒却极为笃定,他说:“我听得声响,南方必有动作!”
他们就这么站在望楼上,一直等到天亮。清晨冷风如刀,随行的亲卫脸都麻木了,也不见南方有什么动静,就又劝公孙瓒回营,今日还需他组织合战。正当这时,公孙瓒指着南方说:“那是何人?”
众人看过去,只见十余名赤甲骑士向此处策马奔来,他们人员虽少,但高举着一杆“汉”字大旗,这不由得令汉军中一片欢呼,士气大振。公孙瓒本打算亲自迎接,只是临出行时,公孙瓒又怀疑是鲜卑人的计策,又改让赵云前去迎接应证。等赵云骑马而出,与来人一番印证后,赵云手拿一封帛书回来说:“君侯,是段将军的人,他们带有司隶校尉的军令,特来此为我等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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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龙首的安排?”公孙瓒连忙打开帛书,见信后有陈冲的官印与私印,这才放下心,连忙把来人迎了进来。
来使是王允次子王盖,他一进营来,便直说来意。原来段煨得知公孙瓒进军王庭的消息,便已准备领兵汇合,哪知才点齐万余兵卒,便收到公孙瓒被围的消息。段煨深知事关幽州安危,不敢耽搁,率军自平城北上,占领了距黄石崖稍西的岱青山,又迫走了宇文莫那,这才打通了道路。如今公孙瓒可退往并州,再从平城转赴代县,返回幽州。
得知可以安然返乡,诸将都劝公孙瓒答应下来。公孙瓒却心有不甘,他犹豫片刻,竟问王盖说:“贵部可否借我部些许粮草,如今不止我部饥寒,鲜卑狗连日苦战,也都精疲力竭了,只要你我合击此处,擒得鲜卑单于,北方哪还有战事呢?”
王盖浑不料公孙瓒会出此言语,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沉默片刻,他才缓缓答道:“马邑是还有五万斛存粮,但这如何取用,却不是我能决定的。我进君侯营中,见君侯军中多病卒,如此也要继续征战吗?”
公孙瓒说:“那王君就赶紧去问罢!我现在的兵卒自然重要,但那些抛尸此处的士卒,便白死了吗?”
王盖无奈,只好立刻打马回去,向段煨禀告此事。段煨听闻后哭笑不得,斥责其道:“公孙伯圭是输昏了头了,你谈什么马邑义仓?军机瞬息万变,哪里能这般拖延?你不用再去了,我跟杨尚书说,让他过去。”
陈冲极为注重此战,故而派杨会前来作为监军。段煨将此事跟杨会说过后,杨会也不敢耽搁,让令狐渊领路,率数十骑亲往公孙瓒军中。恰好在王盖走后,公孙瓒花了一日整军,才发现带来的六万大军,已只剩下四万余人,原本随他出征的骑士近三万,此时军中马已不过两万,能骑马的也不过六千了。莫说再战,就是要撑着撤回平城,恐怕都并非一件易事。故而等杨会抵达军时,他也不用再多劝说,公孙瓒同意撤军南走。
山上的轲比能也收到了宇文莫那的消息,他看着山下汉军拔营的动作,心里犹豫要不要下山追击。但看着周遭皑皑的白雪,心想不知并州来了多少援军,最终还是放弃了。他对各部大人感叹道:“汉人气运未绝,勇士辈出,若要让我鲜卑兴起,非是一两战所能强求的啊!”于是也就绝了追击的心思。
燕人们陆续走出弹汗山,接着向北走,一连走了两日,才抵达岱青山与双台山的交界处,过了山道,便是段煨部所在了。可先迎接他们的,却是山外悲号的寒风,裹着皮裘地燕人们冻得瑟瑟发抖,剩下的马匹也跟着股栗寒颤,回首他们来的路,又有千余人跟不上队伍,倒在风雪里了。
段煨领着部将在这里等待迎接,哪怕心里早有准备,看到这股景象也不禁吃惊,赶紧让部下又加设了三十口热汤,供他们取暖饮用。
在这里,公孙瓒部足足休整了五日,才勉强又继续南下,抵达雁门。段煨本来收了刘备的消息,说他不久便会回到并州,故而欲使公孙瓒暂留,待他到时,双方再一叙旧情。但公孙瓒此时损失近半,耻于与刘备交谈,在正月初便又率军往东,自代县返回幽州。
经此一役,公孙瓒元气大伤,因兵力不足的缘故,他召回公孙范与公孙续,连带着中山与常山二郡的郡兵也迁入涿郡。袁绍虽一度在代郡受挫,但得益于此,终归是兵不血刃地收复二郡,重据冀州九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