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汉彰武
在安次走了一趟后,刘备对袁军有了更深的认识,此战不只是在疆场上以刀枪决胜,更是在民心上以道义决胜。虽然如今还没有爆发战事,但两军的争斗却已然开始了。
好在刘备在南下之前,就已下令全军士卒,令他们不得侵扰百姓房屋与田地,平日休憩生活都拘束在营地之内。相比安次袁军的军纪,汉军可能还尤有胜之。加之自己是燕人出身,还有大汉朝廷的名义,怎么也不至于让幽州百姓厌恶。唯一的弱势便在于,自己离开幽州太久,而袁绍在幽燕笼络人心,宣传多时,短时间内自己很难占据上风。
故而刘备仍不动兵,而是先遣使于各州县,试图以朝廷名义,让各郡县令长到蓟县述职。且并未规定时限,各官何时自愿前来,霸府都一律不究。
消息放出后,涿县、军都、广阳、昌平四县令长立即前来面见刘备,并请求他早日出兵,将袁军与乌桓击退。刘备宽慰他们说:“此事急不得,但你们不要惊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下月夏收要到了,秋收也不能耽误。若是袁军有动,幕府自然会出面的。”这几人将信将疑,但还是允诺下了。
而后又陆续来了潞县、无终、故安、徐无的令长。这些人虽已与袁军有约,但也不敢得罪朝廷,便还是应诏来相见。刘备见又来了四个县,非常高兴,相互认识了一番,说:“国家如今困难,尔等不弃印玺坚守边疆已是难得,我只望诸位再稍守时日,社稷安宁后自有拔擢。”,而后又设宴与他们饮食一番,这些人都千恩万谢地离去了。
《高天之上》</a>
还有一些没有亲自到的令长,转派了县里的主簿或功曹前来交差,刘备也没有为难,只是对来得这些人勉励说:“忠臣难得,只要心系朝廷,陛下是不会亏待的。”而后又安排徐庶给他们逐一密谈,说动了不少人作为暗间。
这一番布置下来,刘备心中安稳不少。毕竟各县县令前来蓟县述职,便表示朝廷在幽州仍有影响,若袁军此时无有行动,那在各郡县眼中,便是不敢会战的示弱之举。若袁军被迫出击,丧失地利,他也可后发制人,从中寻找破绽,无论成败与否,至少在此刻,汉军能进能退,已掌握了先机。
果然,七月十二的时候。涿县传来急报,说忽有袁军自东北而来,围城有数重,士卒于城前起箭楼,大造井阑冲车。又发箭书于城内,令其即刻开城,否则破城之后,抵抗者格杀毋论。涿县县令深为恐惧,连夜赶来发书求救。
刘备接到书信,令太史慈为主将,率领六千兵马向涿县支援。他自己则另有安排。他认为,背后受威胁的袁军无法集中兵力攻城,必然会调转锋芒迎战。这时候,只要太史慈坚守避战,就能为他拖得用武时间,正好南下直取安次。
他指使太史慈说:“子义你平时过于要强,但此次是以寡敌众,所以不要硬战,一旦发生异况,立刻向我回报!”
但这一招他却算错了。派太史慈出战的次日,刘备还在蓟县南郊巡营,打算夜里就发兵安次,但在太阳刚上头顶的时候,忽然传来战报,说太史慈部渡过水后,才往南行四十余里,便在一处密林为敌军所伏击,现在恐怕已大败了。
刘备大惊,这是他入燕来首次战事失利,愤怒与耻辱布满全身。他也不愿再做等待,午膳也没用便穿上甲胄,对徐庶口授军势部署,吼了一声“立刻出兵,我先去!”便带上法正与三百亲骑,南奔水北岸。
在路途上,他又遇到好几个己方派出的使者,综合他们的报告,结论如下:
袁军在包围涿县后,并没有立即进攻,而是以大部包围涿县,隔绝消息,又以一部精骑急速往北七十里,赶到水南岸的小丘,丘山上并不茂密。多是些灌木与野草,所以他们藏在丘山的侧面,而太史慈没料到此地能藏有伏兵,被袁军忽然抄后突击,毫无准备下,太史慈仍组织反击,但终不能取胜,只能丢下近千具尸体北上,受伤的也有近两千人,短时间内是不能再战了。而袁军也不恋战,小胜一场后立刻南撤,涿县也随即解围,并在沿途各坞堡大肆宣扬此事,号称仍将在沿途布置伏兵。
太史慈所部都是霸府的精锐,刘备得知具体损失后不禁咬牙暗恨,浑身发烫,但同时也不得不佩服袁军将领的武略。这支伏兵选的地点是这样巧妙,既不至于太过显眼,也不至于无处藏身,而出击的时机也把握得极为准确,才能有这样出其不意的效果。不管这个主意是谁出的,这策略都令人拍案。
而且,他也猜到刘备可能盛怒出兵,他不但不与一心求战的刘备正面交锋,反而更迅速地向己方营地后方撤退。因为敌将盘算这一战即使赢了,他们损失也大,不如暂且避开。
反观汉军这边,太史慈一部被大散,在水以北不敢轻易动作,幽州各县得知消息后,涿县的损失恐怕也难以计量。
“可恨!可恨!”刘备这样低声咒骂着。他放眼四望,一片青绿的纱帐,延伸过去是一片桑田。开战一带被践踏得面目全非,但经过昨日半天的雨水滋润,看起来恢复了不少。显然会战是在极短时间内有效进行,这都是因为己方疏忽及敌方执行得力。
“如果我在场的话......”
他忍不住这样反省,随即又思绪一变:“我不该说这种事后聪明的话,不论是什么理由,输了就是输了,现下只是输了一阵,承认失策,还来得及挽回局面。”但他瞬间又想到,无论如何,此战总是伤了他的威望,前些时日观望的各县令长心中,不知作何感想。他想着,不觉胸口微微抽痛。
这里毕竟是他的故乡,一个人最不愿意失败的时候,就是在故乡的时候。
到了次日清晨,朝阳出来的时候,汉军大部从涿县而出,经过雨水冲洗后,天气如水般清澄,天迹在阳光中仿佛触手可及。
这时候,太史慈也回来了,他不敢抬首看刘备,低声请罪说:“请大将军降罪,我完全未料到路上设伏,以至于连累了诸多同袍。”
刘备摆摆手,而后扶他起来说:“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熟悉这里的地形,我不该派你先上的,或者说,最少也该给你找个好向导才是。”他沉默片刻,又让太史慈把战时的情形亲自与他说一遍,好摸清袁军的底细。
太史慈以此战为生平耻辱,自然是将细节铭记在心,从入伏时间到敌我应对,他都能娓娓道来,刘备边听边在一旁发问,袁军甲胄如何?弓矢如何?马匹如何?旗帜如何?特别是将领是谁?听说旗帜上写的是“宁国”二字,他便知道敌将是张郃了,不禁对幕府僚佐感慨道:“我南下路上遇到张郃,见他亲率精卒探查,还以为无甚用处,不料他却已把周遭地形都记清了,真是个巧变之将啊!”
但一旁旁听的法正忽然问说:“子义刚才说伏击的袁军全是汉卒,莫非没有乌桓吗?袁尚与乌桓合众,按理说总应该有些罢!”
太史慈低头想了片刻,“我在战时厮杀了一个时辰,确实不见有乌桓人,但也可能是战场混乱,我没有注意。”
法正摇首说:“不应当,乌桓人言语习惯与我汉人相差甚远,除非人数极少,不然不可能察觉不出。”他又叫来此前报信的几个使者,问他们在涿县城外有没有看见乌桓人,使者们一脸茫然,都说没有印象。
法正听罢,面露喜色,对刘备说道:“明公,事不宜迟,应当现在就去打安次。”
见刘备不能理解,法正便解释说:“袁尚此来涿县,军中不见乌桓,可见袁尚尚不敢信用,只能用乌桓留在安次守营,乌桓不得信任,自然也不会真卖命于袁氏。而如今袁军拖着攻城辎重,又要担忧我军袭扰,走得必然不快。我们大可趁此机会,仍旧袭击安次。我敢料定,乌桓必筑营在城外,我军小胜一场,他们就自然东奔了!”
刘备大为欣慰,即刻下令全军转向,轻装往南方奔袭,前锋骑士于半夜抵达安次北郊,果然看见乌桓人在城营自守,只是他们毕竟不善筑营,防守也很松懈。汉军派出三只小队潜伏过去,极为轻易地就在大营左右纵火成功,火光就像是柳絮在军帐中飘荡一样,没多久就引得马匹与乌桓人大乱,嘈杂声仿佛在闹市里一般。
城中的袁军见城外营帐大火忽起,又四处是喊杀声,心中惊悸不能静。而火光之外,夜幕黑如空洞,也不知到底来了多少汉军。此时的城中守将乃是袁绍任命的护乌桓校尉苏由,他惧怕开城之后为乌桓溃兵冲散,进而导致安次失守。故而死锁城门,无论城外如何变化也不作反应。
乌桓人见此情形,大感失望。蹋顿当即令人吹号北退,领着亲卫向卢龙塞奔去。
刘备见他们逃走,也不做阻拦与追击,只是命人在营前拔去袁军留下的旗帜,把不能行动的乌桓伤员与俘虏都带上,天一亮,便开始往蓟县撤军。
战后清点,汉军总共俘虏了六千乌桓,又夺了约有四千余马匹,可谓收获颇丰。刘备从营中视察后,松了一口气,他不禁对法正笑道:“多亏孝直的奇策,如此一来,人心又朝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