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生人死别宁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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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这番场景,那黄大人和潘定波不知高低,半晌不敢上前。良久,只听那黄大人咳了一声,道:“壮士,您别戏弄我们了,大丈夫说话算话,咱们一定送你们上岸!”

    却见那怪人一动不动,宛如死了一般,那黄大人与潘定波互望一眼,惊疑不定,又呼唤了几声,却见他仿佛死了一般!那潘定波怯怯道:“他仿佛是晕了过去。”

    那黄大人缓缓靠近两步,仔细一看,只见那人脸色惨白双目紧闭,身后淌出了一大滩血,眼见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大喜道:“老五,我看他不仅晕了,恐怕还快要死了!”

    鲜于若薇一听到这个死字,更是如一记闷雷打在头顶,她尖叫哭喊道:“不许你这样说!”

    那潘定波眼见那怪人死了半截了,又恢复了那嚣张气焰,呵呵淫笑道:“咱们说不说事情就摆在这,你不信也得信!小姑娘,昨天夜里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今日就怎么跟哥哥们回去,哥哥们保证不计前嫌,好好疼惜你!哈哈!”

    那黄大人假咳一声,骂道:“粗鄙之人!”

    那潘定波听了二当家的骂,一脸无耻涎笑,却也不敢再开腔了。那黄大人见这姑娘清丽绝俗身材窈窕,却暗暗生了邪念想要据为己有,哪里容得潘定波再带回寨去?只见他一脸亲厚笑道:“这位姑娘,如今你同伴不幸遇难,你孤身一人恐再遭劫难,不如留在鄙人身边,也好有个照拂。”

    那潘定波冷哼一声,暗骂道:“他妈的这个老色鬼,竟然想一人独占!”可他哪里敢发声?上面几个当家的虽然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却还有一个老二压在他头上,他心里泛起苦闷:哎,这日子甚么时候才是个头?

    鲜于若薇哭得梨花带雨,哪里愿意理会黄大人,那黄大人吃了一憋,摸了摸额前那稀疏的几根头发,眼珠一转又问道:“那姑娘肯告知姓氏籍贯么,下官日后也好为姑娘张榜寻亲。”

    鲜于若薇泪眼含怒,抬起一张俏脸盯着黄大人道:“你真想知道?”

    那黄大人眼见这招奏效,大喜道:“在下忝为一方父母官,扶危济困乃是分内之事,哪有甚么想不想的!”这番话说得简直是大义凛然,潘定波听罢连连点头一脸钦佩,就差没鼓掌了。

    鲜于若薇擦干脸颊泪痕,缓缓站起身来,她一双桃花般温婉动人的双眸里傲气湛然,只听她朗声道:“我复姓鲜于,双名若薇,长安人氏,家父名讳鲜于仲通,官居剑南节度使,统领剑南道三十余万雄兵!”

    鲜于若薇话已讲完,船上却静得出奇,仿佛人人都被布团给塞住了嘴,没有一人说的出话来。她以为希言已死,伤心欲绝,此时已是豁了出去,早把保密身份的事抛在了脑后。眼见这些人被惊得呆若木鸡,她又冷冷道:“我还有个伯父,叫陆千巡,乃是御赐江州驻防军忠武将军,在江州也统领了五万人马!”

    这话一出,船上顿时炸开了锅。那鲜于仲通虽说是个封疆大吏,即便她真是他女儿,好歹远在天边鞭长莫及,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他们。可这陆千巡在江州驻守了四年有余,堪称雄霸一方,他的名号在扬子江黑白道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要真是他的人丢了,他即便是把扬子江给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人!

    晴天霹雳一个接着一个,那黄大人脸都白了,良久,只听他强笑道:“姑娘别说笑了,哈哈,您真有如此出身,到哪儿不是层层护送,怎会被这些小的给抓住?”

    鲜于若薇心里空空荡荡,微微有些出神,只听她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失踪已经一整夜了,陆伯伯想必一定会在江上寻我,不多时便可见分晓。”

    那黄大人虽是一个芝麻小官,但也见过不少官家小姐,他眯起一双鼠眼,凝目细细观察眼前这姑娘,那狡猾奸佞的眼神似乎是要穿透她的灵魂,直击她说谎的真相。可不幸得很,他一观这女子神色气派,便知道她决计没有说谎。他又急又气,原本悬在胸前泰然自若的手竟微微抖了起来,他恶狠狠盯着潘定波低声骂道:“瞧你们这些不长眼的,干的这她娘的叫甚么事!”

    那潘定波平白挨了骂,小声道:“都是老三老四干的活,我可不知道!”

    那黄大人怒道:“你还敢说!?”

    二当家积威之下,潘定波哪里还敢多说?那黄大人额上冷汗直冒,他一言不发来回踱步,一会看看俏生生立在面前的姑娘,一会看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子,又不时斜目瞟了几眼一旁敢怒不敢言的潘定波,心里不知又在盘算甚么。

    那潘定波在寨子里打打杀杀数年,从未见过二当家如此慌张,他草莽性格,按捺不住啐了一口,大声道:“二哥,怕他个鸟啊!大不了咱们收拾走人,换个山头再摆摊子啊!”

    黄大人听罢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知道我为了弄到这个县丞,花了多少银子求了多少人?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往哪里走?!”

    潘定波也豁了出去,只听他语带嘲弄道:“也对,二哥你穿上官服就是朝廷的人了,不像我们这些下三滥的土匪,偷鸡摸狗命不值钱!”

    黄大人一气之下暴露了心头所想,心里暗暗后悔,只见他又换了一副面孔,语重心长道:“五弟,你道我弄这个县丞,是为了我自己么?这些年来,若不是官府这边照拂,黑龙寨不知被剿了多少次了!如今这个年代,光靠打杀拼命是行不通了,你懂么五弟?”

    潘定波平静下来,他叹了口气,良久道:“可这一切又有甚么用呢?二哥,咱们寨子里是越来越没意思啰!三哥折了,四哥废了,好不容易赶走了那扶桑狗,咱们寨子里也元气大伤再难复元,如今又惹上了惹不起的大人物,我看啊,大伙恐怕也要快拆家散伙了!”

    说到这里,二人想起往日里寨里兴旺繁盛之景,竟莫名感伤起来。黄大人语气也软了下来,只听他道:“五弟,说起来昨夜举事赶走那源治千夜,你功劳甚伟,日后寨子里的大小事务,由你总牵头吧!咱们俩也不分老大老二,我主外,你主内,只要熬得过今日,咱们一定还能出头!”

    潘定波冒了千刀万剐的风险,暗地里勾结联合了寨子里各堂口势力反源治千夜,正是要的二当家这句话!他大喜过望,极力压抑住喜色道:“多谢二哥厚爱!不过......四哥还在,这样好么?”

    黄大人道:“老四已经残废,就让他在寨子里好生休养吧!”

    潘定波喜不自胜,终于不再掩饰,连连感激他二哥,忽然他想起一事,仿佛被泼了一大盆冷水,他朝那对可怜男女努了努嘴,道:“这事儿可怎么办?”

    那黄大人冷笑一声,低声道:“我自有计较。”他缓缓走到鲜于若薇跟前,躬身作礼道:“鲜于小姐,前番不知您世家身份,多有冒犯。下官无颜奢求您原宥,只有唯一一个请求,还望小姐成全!”

    鲜于若薇守在那毫无生气的希言身旁,悲伤使她看起来更添几分哀怨凄婉之色,令人观之不禁心生怜意。只听她冷冷道:“说吧。”

    那黄大人头埋得更低了,嘴上却泛起一丝狞笑,只听他低声道:“下官想请您下去尝尝这扬子江的水,味道如何。”

    天空彤云密布,却有一道白金日光透过云缝,倾洒在起伏江面之上,浮光跃金,水波粼粼,荡得这官船微微摇晃。

    那潘定波离得近,二当家所说字字入耳,听罢直惊得后退两步——他再鲁莽,也知道二哥的意思是要这大小姐去死!他愣了片刻随即又想到:眼下除了这姑娘自己,谁知道她来过这船上?那汉子已经死了,若是再杀掉她往江里一丢,就是她亲爹来了也查不出是谁干的!不过这计也确实毒辣,他不禁向二哥投去了钦佩的目光。

    谁知鲜于若薇听了这话,只是微微一笑,道:“你以为我说出自己身份,还抱有生望么?不过你们可得小心了,若是被我爹或者是陆伯伯知道半点风声,必定会将你们千刀万剐!”

    那黄大人和潘定波听到这里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下只能把事情做绝,方能保全自家性命。黄大人惨笑两声,道:“多说无益,以后每年今日,吾等必将在江边为小姐祈祷诵经。”接着做了个伸手肃客的动作,道:“那便请了。”若是旁人,他早叫人五花大绑直接丢进江里,可他为鲜于若薇气度所迫,心怀畏惧,不敢无礼。

    鲜于若薇不去理会他,她侧身蹲下身子,伸出玉雕般纤细滑腻的手指,轻轻拂过希言苍白而英挺的面庞,却没有感受到丝毫温度。她悲戚之余,脸上竟不禁又微微发烫——说来他也只是个陌生男子......当死之际,她没想到自己竟如此大胆纵情。

    “这位公子想来是小姐的爱侣吧?”那黄大人貌作恭敬道:“放心,您下去后,咱们立刻送他下来陪您!”

    鲜于若薇心头一怔,喃喃道:“我的爱侣......”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仿佛他有一股奇异神秘的气息和力量,能迫使自己情不自禁望向他、靠近他,这种奇特的吸引力是她前所未有的感觉,这算是......喜欢吗?而他,对自己会有同样的感觉吗?哪怕只是一点点?

    “小姐。”黄大人道:“时间不多了。”他担心陆千巡的人马随时会到,心里已经开始焦躁起来。

    微微江风拂过,鲜于若薇只感那一缕清风直沁心脾,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不再去想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儿女心事,起身道:“我这就跟你们走。不过临走之前,我有一言交代。”

    黄大人躬身道:“小姐吩咐。”

    金灿灿的日光洒在鲜于若薇脸上,映出她脸上竟有几分悲悯神色,只听她道:“盼你们今日之后,作恶之时想想自己妻儿父母,不要坏事做绝,也不要为难穷人。”

    那盗匪做的就是打家劫舍烧杀抢掠的生意,鲜于若薇这句话在他们面前宛如痴人说梦,那潘定波听了只是冷笑一声,黄大人唯唯诺诺应承着,却也不置可否。不过眼见如此一个天仙般的年轻姑娘慨然赴死,众人心头岂能无感,人人肃立原地不敢言语。

    鲜于若薇眼见这些人难以教化,也不再多言,转身便向甲板尽头走去。她每走一步,便向鬼门关靠近一步。她抬眼望去,万里长江碧波奔涌,一只沙鸥贴水而翔,便如自己一般茕茕孑立。她想起自己远在天边的父亲,眼角又泛起泪花,暗道:“爹爹,女儿不孝,要先走一步了。”爹爹虽还有两个儿子,但却只有自己一个女儿,可命运的车轮劈头碾下,岂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够挣扎抗衡的?想起她鲜于家族的名门家望,她暗暗下定决心绝不能给爹爹丢分,于是收拾心情不再啜泣。

    短短十余步,便到了甲板尽头,鲜于若薇回头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希言,挺直纤腰,面朝西方就要跳下船去。黄大人、潘定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船上一众兵匪人人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拉长了脖子,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望着这个即将要香消玉殒的姑娘。众人杀人如麻作恶多端,平日里在江上杀个人就如同杀鸡一般平常,可见到此情此景,心中竟生出些许不忍。

    “啪!”只听一声闷响从众人头顶传来,众人一惊忙抬头一望,只见主桅上赫然多了一杆白翎短箭,那箭头不知入木几分,箭尾白翎兀自迎风轻摆。黄、潘二人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沿着箭尾方向寻去,却见那箭尾所指乃是大江上游,此时江雾散尽,漫江碧透,瞭望水贼只看见上游有十余支商船正顺流而下,哪有异状?

    一群强盗正心神未宁,却又听“啪啪啪!”三声爆响从主桅上传来,众人不禁惊叫出声,抬眼却见那主桅上竟又多了三支短箭!黄大人凝目望去,只见这次露在外面的箭杆比之前的要短上几分,他心里不禁打起了鼓:这种箭应该是弩箭所发,几支短箭是一模一样的,但入木却比第一次发箭深得多,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对方正在急速靠近自己!他满目惊疑看了一眼甲板边上的鲜于若薇,已大致猜到来者是谁。想到这里,他后背不禁渗出冷汗,只听他大叫一声:“传!全队起锚!转舵向下游进发,全速!快!”

    众人追随黄大人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慌张的模样,知道来的恐怕是惹不起的人,一个个赶忙手忙脚乱拉锚放帆,急急如丧家之犬。突然,那江面隐隐传出“隆隆”鼓响,那鼓声虽远,却如排山倒海般不绝传来,似有大批舰船正乘风破浪而来。黄大人拧起眉头,上前一把拉住正要投江的鲜于若薇,阴下一张脸眼珠转动不停,不知又在打什么歹毒主意。

    便在此时,只听一声闷咳,那萎顿在地的希言咳出一口污血,竟幽幽醒转过来。鲜于若薇见希言居然还活着,大叫了一声:“布公子!”挣开黄大人便要冲将过去,可她毫无武功,哪里挣脱得开?鲜于若薇心情激越,眼眶不知为何已经湿了,她颤声娇喝道:“放开我!”

    希言虽然醒转,但剧痛加之运功过度造成的虚弱之感,让他动弹不得,他眼看鲜于若薇被黄大人牢牢制住,喘息着怒道:“王八蛋……放了她!冲我来啊!”

    黄大人本就心烦意乱,看到这两人死到临头还在这里你侬我侬,心里更是火起,他朝潘定波递了个眼神,那潘定波会过意来,操起鬼头刀就朝希言迈去。

    希言冷笑一声,斜目望向潘定波。

    那潘定波为希言目光所慑,不知为何心底一寒,眼前这个死了快一半的人竟如同有魔力一般,让自己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他想起这人之前的手段,恐怕就算这个死样子,自己也不一定打得过他。他眼珠一转假咳一声,顺势把刀递给了身旁一名五大三粗的壮汉,然后抬起下巴指了指希言,道:“做掉。”

    那大汉虽然四体发达,但也不是个傻子,连忙摆手道:“我不成的我不成的!”脸上的惊恐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潘定波森然道:“那要不你替他?”

    那大汉无计可施,只得接过鬼头刀,心里暗暗问候了潘定波祖上至亲,抖抖嗖嗖缓缓走将过去。希言暗自运功,却发现气海一片空虚,连手都抬不起来,哪有半丝内力?他凄然一笑,望向鲜于若薇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却见鲜于若薇眉头紧锁,似在思索甚么。

    那大汉几步走近了希言,却见他脸色虽然冷傲但却丝毫动弹不得,胆子也大了起来,只听他冷哼一声,道:“兄弟,别怪我刀下无情,看我给你个痛快!”言罢举起大刀就要向希言脖颈闸下,希言自知无救,轻叹一声,闭目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