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宣泄了一阵,怒气逐渐缓和下来,情绪也稳定了一些。
这时,李斯才出声安抚道:“此事已然如此,还请王上不要太过介怀,想必,太后也并不知道嫪毐的真实身份,以及其险恶的用心,叫她又何从防备呢?”
嬴政长叹了一声,说道:“母后啊母后,若是只是宠信一个宦臣,这也不足为奇,可是,可是你却与他有了……”
嬴政的声音忽然止住,像是想到了什么。
“等等。”嬴政自言自语道,“嫪毐既然并未净身,又是如何混进宫中的?”
李斯看了看嬴成。
嬴成这才开口说道:“当年,是吕相邦推荐嫪毐进了王宫,想必当时,吕相定然知晓嫪毐并未净身,后来嫪毐便被太后选入了太后的宫门。这件事,街头巷尾总有人议论,说吕不韦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吕…不…韦……”嬴政紧咬唇瓣,艰难地从唇缝间挤出了这三个字,字字充满恨意。
李斯劝慰道:“王上,当下可不是追究吕相责任的时候,别忘了嫪毐的目的,便是挑起宫廷的内斗,若是此时计较吕相的过失,只怕就中了嫪毐之计,更会贻误了战机。”
嬴政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强压心中的怒火,慢慢的,他的面容一点点舒展开来,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恢复到了往日的平和。
“呼……”长吐了一口气之后,嬴政冷醒地说道,“先生说的不错,这本就是嫪毐的计划,先让寡人失去理性,然后会在方寸大乱间腹背受敌,真是好阴毒的招数。”
李斯见嬴政冷静了下来,也总算是送了口气:“王上能保持理智,实属不易,但也只有这样,才能不被冲动所左右。”
“那咱们下一步,又该如何?”嬴成问道。
嬴政这次没有问李斯该如何,而是思考了片刻,然后说道:“明日按计划,寡人亲自去安抚西楚军家眷,然后告知朝堂,提前半月去往雍城,五日后出发,命各王公世族不得延误。后宫依计划,由蒙恬保护,在寡人出发后,前往景窑暂住。”
“遵王命!”李斯和嬴成同时应道。
“还有,让吕不韦增加驻守咸阳的军力,分别给王翦,蒙武,尉缭,每个人五万人马,不得有误。”嬴政补充道。
这样一分摊兵力,已经占了大秦常备军力的半数以上,相当于架空了吕不韦,同时又可以确保宫室以及整个咸阳城的绝对安全。
之前,嬴政并没打算这样做,因为他觉得不是太有必要,可如今,却不同往日了,嬴政似乎下定了决心,要连带吕不韦一起整治,即便是他与吕不韦的误会与隔阂刚刚排除。
嬴成领命而去,李斯则留下来陪嬴政。
“先生,寡人没什么事了,你不要担心。”嬴政平缓地说道。
“嗯,微臣知道,这种事情,任谁乍听起来,都会一时难以接受。”李斯说道。
“寡人不单是无法接受。”嬴政的嘴唇又是微微有些颤抖,“更多的,是无法理解,母后她,她怎么会做出如此荒谬之事。”
“或许,王上你站在太后的角度想一想,便可以理解了。”李斯平缓地说道,“作为一个女人,久居深宫,寂寥无趣或者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她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帮他分担压力的人,这就使得她会下意识地寻找一副可以依靠的肩膀,来帮助她解决她自己无力去解决的问题。”
嬴政听到这番话之后愣住了。
“或许从太后的角度来看,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想当年,宣太后不也是利用此点,才灭掉了义渠吗?”李斯继续说道,“若说错,太后也是错在没有看清嫪毐的底细,也并没有想到,嫪毐的背景会如此复杂。”
嬴政呆了半晌,才如梦方醒般地说道:“那如此说来,寡人不但不应该怪责母后,还应当体谅她这些年所承受的辛苦。”
“嗯,不错,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如何抉择,却只能王上自己拿主意了。”李斯说道。
“明白了,这段时间,寡人会冷静地思考一番再作定夺。”嬴政说道,“对了,寡人想知道,刚才对军力上的安排,会不会逼得吕不韦与那嫪毐一样?”
李斯却是微微笑了笑,说道:“无论从现在的局势来看,还是微臣对吕不韦的了解,他都不会做出谋逆之事。即便是王上不作安排,他也定不会让嫪毐的阴谋得逞,想必当年引嫪毐入宫,也是吕不韦这一生很少犯的几个错误之一。可是,谁又能无错呢?”
李斯的话,让嬴政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却又说不太清楚。
难道李斯与吕不韦早就相识?而且很熟?
“先生的话,寡人记住了。”嬴政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既然向前赶了日程,那下一步,咱们还是分头行动。寡人安顿好后宫,先生就先将景窑收拾一番,然后与蒙恬一同守护好她们,拜托了。”
李斯拱手领命,起身而去。
嬴政则命赵高将五位夫人请来书房议事。
五位夫人陆续地到来,见嬴政愁眉不展,便纷纷问嬴政有何心事。
嬴政哪里肯说是因为太后的关系,于是绕开赵姬的话题,将提前去往雍城的决定和整个的计划详细地说了一遍。
毕竟,嬴政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古承宫中的娇妻幼子。
而这一次的计划中,自己的夫人和王子,无疑成了最具诱惑的诱饵。正因为这一点,嬴政才不能将她们带在身边,所以也就只能委托李斯、蒙恬等人守护好后宫。
看着夫人们忐忑的眼神,嬴政心中的愧疚,更多添了几分。
“王上,这一次,会不会真的有危险?”南苏有些担忧地问道。
“是啊,感觉这一次,事情波及的范围可是不小。”岚婷也是忧虑道。
嬴政点了点头,说道:“此次的变动的确很大,算是大秦一个不小的震动,也是对寡人很大的考验。”
“王上,既然你已经与父王结盟了,那需不需要父王出兵增援。”胡羽尽可能地帮嬴政想着办法。
“呵呵,难道你忘了,那盟约里面写的是,若赵国有难,大秦定出兵相助,若大秦有难,赵国可以视而不见。”嬴政轻笑着说道。
“这赵王老人家还真是会算计。”敏若挖苦道。
“是啊,这盟约签订的还真是公平。”文萱也跟着说道。
胡羽不服气的瞪起了眼睛:“谁说的,父王他怎么会袖手旁观。”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本就心情不好的嬴政,现在听不得叽叽歪歪的声音,“当初是寡人跟赵国签订的盟约,又不是胡羽,再说了,本来寡人也没打算向哪一国求助,自己的国事,用不着谁来帮忙。”
南苏本来想说,也让楚国出手相助,但听嬴政这么一说,张开的嘴巴又合上了。
另外几个也不吵了,注意力又集中到嬴政的身上。
“这次的计划,已经十分地周密,只要你们乖乖地听话,这段时间委屈一些,在景窑住上几日,哪里也不要走动,更不要听信,或者传播什么风言风语,待外面风平浪静了,寡人自然就回来了。”嬴政很是郑重地说道。
五位夫人知道事关性命,也都同样很认真地齐声回应。
“寡人计划,五日之后前往雍城,在这几天里,你们将所需要的物品收拾好了,送去景窑,等寡人出发之后,便一切听从赵高的安排,千万不要擅自行动,记住了吗?”嬴政再一次强调道。
“记住了。”众位夫人点头应道。
“好了,都各自回去准备吧。”嬴政抬手示意了一下,然后看向胡羽,说道,“胡羽,你留一下。”
胡羽点了点头,见其他几位夫人出了房门,才问道:“王上何事?”
嬴政握住了胡羽的葇荑,柔声道:“刚才她们不是有意针对你,不要在意。”
胡羽笑了笑,说道:“臣妾也只是在讲道理而已,并没生气。”
“这就好。”嬴政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寡人想问你个事情。”
“王上请讲。”胡羽的一双大眼睛眨了眨,说道。
“嗯……假若这一次,或者说有一天……”嬴政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接着说道,“有一天寡人真的不在了,你会不会将咱们的胡亥好好养大?”
胡羽刚刚还俏皮可爱的面容,立刻就阴沉了下来:“王上,臣妾不许你这么说。”
“寡人是说如果。”嬴政说道。
“如果也不行,不吉利。”胡羽嗔道。
“好,好,寡人换个问法。”嬴政妥协了,“那寡人如果不在了,你会不会喜欢上别人?”
“呸。”胡羽轻啐了一口,“这不是一样不吉利。”
嬴政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询问什么。
其实后面的这个问题,才是嬴政真正想问的,因为他想从自身的角度,去试图理解自己的母后,并且寻找那令人伤心的答案。
不过,看来在胡羽这里,注定找不到那个答案。
“好了,寡人没有什么问的了。”嬴政说道,“你也去准备吧,别拖了大家的后腿。”
胡羽也并非真的生气,应了一声之后,快步退出了书房,看那神色匆匆的样子,似乎是想起了要给孩子喂奶吧。
嬴政看着胡羽的背影,心中不免一阵感概。
不过,现在还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时间紧迫,嬴政连忙将赵高叫进了书房。
“这整个后宫,可就都交给你了,有信心吧?”又一次详细地说完计划之后,嬴政目光如炬地盯着赵高问道。
“王上尽管放心,上阵打仗或许奴臣不行,但若是看守好这后宫,定然不成问题。”赵高信心满满地说道。
“好。”嬴政说道,“还有,找几个人将后院的那个石鼎搬进密室中去,然后暂且将密室封死。”
“奴臣遵旨。”赵高应道。
“走,跟寡人去一趟景窑。”
说罢,嬴政带着赵高匆匆赶往景窑。
五日后,所有后宫的人,包括华阳夫人和夏夫人都搬进了景窑临时搭建的一处行宫之中。
五万大军,在蒙恬的带领下,将景窑包裹的严严实实。
又是叮嘱了一番之后,嬴政跨上战马,带领蒙武手下的全部蒙家军,浩浩荡荡踏上了征程。
而这一次,成为了嬴政一生极其重要的一次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