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步进了中堂前厅。必遥见厅堂里竟连寻常的桌椅都没有(必遥并不知此时高腿桌椅还未普及),只有若干张矮几、几个蒲团,正中间是一张不高的炕,炕边墙面挂着一幅“猛虎下山”水墨画,炕上有一张矮几和两个团垫,应是主位。
落座后慕必遥又从新解释了,自己确实被“神仙”绑架了,也确实失去了往前的记忆。慕参将恰巧今日归家探看身子不适的妻子,不当差,于是第一时间见到了自己失散三年的“儿子”。慕参将遂把情形说与慕必遥。原来慕参将名为慕玄德,系大唐帝国疏勒都督府的参将,关中长安人士,被朝廷派遣至疏勒,与司马一同辅佐疏勒都督兼疏勒王,治理整个疏勒都督府,下辖若干个州,都督府又归安西都护府管辖。大唐王朝治理西域的基本机构就是都督府,其最高长官为都督,由当地土著首领担任;都督府下设一名司马(协助理政)、一名参将(主办汉文文书);都督府辖若干州,各州长官为刺史,亦由当地土著贵族兼任;刺史也下设州司马、州参将辅助之。都督、刺史都可以世袭。都督府的职责为代朝廷治理地方,管理民生、赋税、治安,战时则协助唐军征伐、保卫边疆。慕玄德之妻名为康莉姆,是个西域女子,原为妾室,元配夫人过世之后继而成为正妻,康莉姆三字还是慕玄德与其音译过来的。小栓子则名为铁栓,比慕苾苾小了近一岁,系隔壁木匠世家铁家的独生子,铁家原籍关中人氏,祖上于隋末年间为避乱世而举家迁往西域,最终在疏勒城安了家。
慕必遥明白了自己与那“慕苾苾”必定相貌极其像,故而才会一而再地被误认。误认就误认呗,反正还没个安身之所,只是自己外表真的只比小栓子大一岁?这么显年轻么?为何自己嗓音却没怎么变?“慕玄德”?难道这个阿爹特别崇敬刘备?
慕玄德又禁不住兜回来问及必遥这三年是怎么过的,真的见到了神仙、到过神仙界?又要他描绘下神仙以及神仙界到底是甚么样的。
慕必遥思量了下,正待细细杜撰一番,这时小丫鬟翠红伴着一位裹着单衣灰袍、披着松散长发的高大妇人走进了厅堂。妇人边走边呼着“真是我儿回来了吗?”必遥回首定睛一瞅,嗬,竟是个欧罗巴白人艳妇:二十来岁光景,那雪白雪白的肌肤,全黄褐的头发,一张不大不小、标准的鹅蛋脸,超大的杏眼动人心魄,蓝黑的双眸,鼻形又高挺又窄直,整体面容甚为标致。进城时便发现这地方欧罗巴白人占了多数,对于这“便宜老爹”娶了个白人,心内也就释然。又不禁暗赞“老爹”眼光毒辣,将如此般尤物纳入了闺房。
慕夫人康莉姆走近,双手捧着慕必遥的脸颊,又细细瞧了两遍,才缓缓道:“真的是啊,真的是我儿回来呐!真的是啊!”言罢忽而眼角泪水沿着脸颊淌了下来,一把紧紧拥住慕必遥,嘤嘤呜呜地哭着喊:“我的儿啊……我儿终于找到了……终于回来了……”一旁的铁栓抹了把眼泪,道了声“你们一家人好好叙旧,小侄先告退了。”便识趣地离开了。慕玄德交代翠红把鹿肉拿着,去膳房与厨娘做餐食。
慕必遥不由下意识地暗自咽了咽口水。嘀嗒的泪珠滴在了慕必遥的耳背。慕玄德于一旁看着又湿了眼眶,说道:“儿啊,自你无故突然失踪后,你娘又忧又急,几乎日日以泪洗面呀!现在终于盼到你回来了。儿啊,这是你的亲娘呢,家里只宣称你是爹爹我汉人正妻所出,除了我与你娘之外,现已并无别个知晓。因怕影响你的前程,你须当谨记呀,切不可让别人知晓你的身世。”慕必遥听到,心道:原来如此,难怪乎自己这有着四分之一白人血统的身子,会被误认作他人,敢情他“慕苾苾”也是个混血儿,还这般巧合地与自己相貌酷似。(注:慕必遥之祖母系西域欧罗巴白人。祖父母均是来自ks地区)
良久,康莉姆止住了哭声,松开了慕必遥,把着必遥双肩,喃喃道:“我儿啊,这般瘦弱,这三年吃了不少苦吧。不过倒是长高了许多哩!”慕玄德在旁接口道:“是呢是呢,已经和你娘一样高了哩。”康莉姆擦了擦梨花带雨的脸又续道:“儿啊,恰巧三天后元宵佳节便是你的生日到了,是你十二岁生辰呢,正好一并庆贺。”慕必遥讶异地几乎惊跳着站立了起来,用蹩脚的长安话问道“您是说我才十二岁??”又道:“有没有镜子?让我瞧瞧。”慕氏夫妇脸脸相觑对视了一眼,康莉姆走去了内宅,取来一面宽约一尺、长约尺半的镶边矩形铜镜。
慕必遥接过,又瞻又俯、左看右看地仔细照着镜子。虽有点模糊,但还是看得清,果然镜中人稚气未脱、干净无须、毳毛隐约、脸蛋瘦削,可不就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模样?自身非但变矮了十公分,连整个身子也蜕变成了十二三岁!!偶的天!这是要让我重活一辈子呐?廿一世纪的慕必遥要变成“后世上辈子”了?
端着铜镜瞧了半晌。慕氏夫妇看着“儿子”脸色煞白地时而皱眉、时而瞪眼撅嘴、时而抬起下巴摸了摸,一时不知所措,齐声问儿子怎么啦、是否身子不适。慕必遥放下镜子,蹲下身干脆躺在了团席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过一会,起身道声“爹、娘,我没事了。”又问:“阿爹,现今是甚么时候?哪个皇帝当政?”慕玄德顿了顿,道:“皇上不久前于去年腊月驾崩,庙号高宗,今年新皇继位,开春重定了年号,现今是垂拱元年,但仍是武后听政。我也是刚刚才知晓。”这时翠红来报,膳食已做好,可以用餐了。
一家三口各自坐于矮几前,必遥也学着跪坐着用食。各人面前粗糙的瓷碗里是炖煮的鹿肉,放了些干菜、平菇与若干生姜丝,瓷盘里放着四五个馒头,旁边陶碗里是平菇煮蛋汤。食物简陋、做法也粗糙,必遥吃了两口肉、啃了一个馒头,就只吃汤了。慕氏夫妇则吃得津津有味,一面吃着,一面和蔼慈祥的目光不时地睃视着必遥。
慕必遥小口小口地嘬着汤,边喝边垂下眼帘想着事情。唐高宗刚死,武后执政?自己堂堂一介理科男,对于唐史所知非常有限,光是这年号、那年号也得把人绕迷糊了,所知仅限于看过某部历史剧《武则天》,以及课堂上学军事史之时涉猎过一点,其他别无所知。但愿那部电视剧的内容能多一些真实。欸?等一等!唐高宗驾崩、电视剧?自己清晰记得剧中讲唐高宗死于公元683年,这个不会虚构吧!哈哈哈!理工生对于数字就是敏感!那么现在便是公元684年正月咯!那么自己这个慕苾苾便是公元672年元宵出生了。忽然得意忘形地笑出声来了。慕氏夫妇瞅见儿子独自在笑,均料想他是想到甚么趣事了,于是跟着也莞尔笑了起来,慕玄德呵呵道“这臭小子!在那傻乐甚么呢!”
用罢餐,慕玄德说要回一趟都督府,晚上回家再细说,决定下帖子于三日后元宵节宴请都督以及众同僚,庆贺自己寻回了儿子,顺便再与同僚议议事。又对慕必遥说把那匹梅花鹿皮找工匠硝制了、做成裘衣给你娘穿。言罢唤上在马厩照料马匹的两名亲卫兵,出门去了。
康莉姆吩咐翠红与厨娘阿珍收了餐具、再去烧热水。径直坐在了慕必遥身侧,一手环着他双肩,一手拉着他的手,开始问询起来。必遥于是又复述一遍,还添了许多细节。自己被神仙看中呐,说自己有慧根、要带去神仙界游历;在神仙界里陆地行车每个时辰八千里、天上飞行每个时辰五千里,神仙界就没有治不好的疾病;在神仙界手拿一个铁盒子便可和世界上任何地方通话;神仙要么住在花园里、要么住在几十层上百层的高楼里;自己在神仙界学了很多本事,也从那带来了许多物品、就在行囊里,云云。
康莉姆扑闪着大杏眼,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时还流露出惊咦的表情。慕必遥瞅着这位明媚动人、宛如邻家大姐姐般的艳妇,欣悦地笑着探手过去搂住了她的腰,又吸吸气深闻了下,唔,不错不错!没有西域女子常有的那种体味。必遥叫康莉姆转过身去,自己要打开行囊给她个惊喜。康莉姆站了起来、背过身去,慕必遥走近身,平视着比划、估测了下,自己现今只比她高一丢丢了(约一公分),也即她的身量应在一米七五,在这时代里确属身材高大的女子了。必遥把行囊里的物件都一一拿了出来,将手枪、子弹、手机放入外套内兜里贴身藏好,这仨物件太过于惊世骇俗了,必遥决意不让任何人看见。叫康莉姆转回身,让其自己把玩,又嘱咐里面的药品和牙膏别打开、也千万莫要吃,打着呵欠又喊“翠红,翠红,热水烧好了没有?”今日历经大变故,又走了远路,确实很累了。
只见康莉姆瞪圆了大眼,“哇哦”叫着一件一件地翻看物事,拿着望远镜抚摸了下,好奇地凑到双目之前往里瞧,忽然被里面的镜像吓了一跳。又拿了拿贝斯琴,拨拉了一下琴弦,点了点头,确定了这是一方琴;又把白光闪闪的手术刀和军用匕首反复地摩挲,喃喃道:“神仙的刀具啊!果然不同凡响!”把两副太阳镜左看右看,却不知作何用。慕必遥拿起一副给其戴上,说“这是太阳镜,出门在外挡太阳光用的。”
这时翠红跑来说热水已经烧好。慕必遥要去洗澡,戴着墨镜的康莉姆说要帮儿子搓澡。必遥踉跄了下,说不用了。翠红说要帮少爷搓背,必遥道:“今日很累了,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边洗澡边休息。”言罢叫翠红带路。康莉姆摘下墨镜,又将红褐的太阳镜戴上,左顾右盼,显摆得意,惹得翠红不时地好奇回头瞧。
澡房里的大木桶注了大半桶热水,慕必遥吩咐翠红与厨娘阿珍先出去、没有喊她们就不许进来。半躺在热水里,必遥心乱如麻,思绪纷飞。这一天来如此的大变故,如梦如幻一般,很想骗自己说这只是一场梦境,可惜却知道骗不了。这一切是如此的猝不及防啊!南极的那些队友怎样了?还有没有队员跟我一样“被穿越”了?自己定会被列为失联人员,自己妻子和儿子也定会焦急万分。幸好还有弟弟妹妹在,父母双亲还不至于老无所依。真晦气!一下就穿越到了这中古时代,这可是杀人如麻、动不动就要砍人脑袋的中古时期呐,听讲过隋唐时期打杀仆人也只是罚点金钱了事,基本是当奴隶对待。得先发展发展自保力量了,保住小命为第一要务啊!赶紧再去一趟南极洲,极光、磁场、风暴、时间之门,这些凑在一起兴许还能回去吧?慕必遥狂想着,抱着万一的希望,又重拾了部分信心,心中呐喊着:“终极目标:造军舰!造钢铁军舰!开赴南极!”凭着这颗跨越了一千多年的大脑,必遥有必胜的信心攒集足够的资源与技术造出铁甲舰队。自己本科是药学出身、后研究生阶段转向了临床,自家的祖业又是开纺织厂的,自己虽不是很懂纺织、但对其基本技术路径还是知晓的,另加本身廿一世纪高级知识分子的见识与经验,还有甚么困难是度不过的?慕必遥龇牙咧嘴地阴笑着。好吧,慕苾苾就慕苾苾吧,我今后就叫慕苾苾,既然我与你这么有缘,那我就正式冒认你,估计你也早就死于这西域乱世了吧?我冒充你,对大家也都好,至少能带领身边的人过上好日子!
从澡房出来已是傍晚时分,康莉姆仍戴着红褐太阳镜,一直舍不得摘下,不过发式已经梳成了百合髻,令人眼前惊艳一亮。慕玄德带着两名亲卫也回来了。
“慕苾苾”精神焕发地回了前厅。康莉姆使翠红去请铁栓全家来做客,以答谢小栓子找回慕少爷的大恩。慕玄德在康莉姆的解说下也在查看“神仙物品”,还在她的“指导”下也戴上了墨镜,对那套锇铂合金手术刀以及怪模怪样的军用特制匕首啧啧称奇、惊叹不已,一面连说着“鬼斧神工啊”一面摩挲着。两名亲卫也好奇凑过头来一起观摩。
小铁栓和铁大叔、铁婶过来了,铁大叔系中等身量、健壮魁梧、国字脸庞,铁婶则是圆形的脸、近乎圆弧的鼻头、胖乎乎的身材。铁大叔见面便拱手祝贺恭喜慕参将寻回了麟儿、还出了位游历过神仙界的将门虎子。当下全部人在前厅啜茶,慕苾苾尝了一口,差点吐了出来,细瞧了下茶碗里,是将茶叶碾成碎沫再加了姜沫而泡制的,真不明白如此难喝的怪味这些古人是怎么受得了!慕氏夫妇戴着太阳镜全都舍不得摘下,对着客人夸赞这是苾儿带回来的神仙宝物哩。铁大叔连称“有福!有福呀!”
慕玄德为感激小铁栓的大恩,当即表示愿收其为义子,慕家与铁家结为通家之好。铁大叔大喜,登时举行了仪式,小铁栓磕了头、敬了茶,称呼慕家三口义父、义母、大哥。众人寒暄几句,话题又转移到慕苾苾身上了,于是慕苾苾又开始重新表演一番了,一通演说惹得众人连连称奇。过会,上晚宴了,还是鹿肉,但多加了一道煮羊肉。席间慕玄德拿出了珍藏的红葡萄酒,还让慕苾苾、铁栓各自饮了一杯。慕苾苾品了下,发觉酒的度数偏低、约莫七八度,跟喝起泡酒似的。小铁栓则因初次饮酒,不一会便脸蛋红扑扑的。两边家长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晚上蒙在裘被里,慕苾苾打开了手机,重温过去。翻看着妻子和儿子的照片与视频,禁不住悄然间泪水滑落了。妻子相貌气质有几分肖似某位法兰西女明星(注:伊娃·格林),而被自己一眼相中,在众多追求者当中凭借着自己“丰神俊朗、玉树临风”而一举被拿下,犹记得学美术出身的妻子逼着自己学素描时的旖旎光景。儿子则刚刚初中毕业、即将升学高中。看着想着又是一阵泪水从眼角泫然滴落……
翌日,慕苾苾参观了整座宅院。这是一座不大、甚至偏小的两进式宅子,青砖青瓦的,内墙刷了石灰,甚是简朴。进大门后是前庭,前庭左厢是马厩、右厢是东厢客房;正北则是中堂,配有前厅、厨房、丫鬟与厨娘的睡房;穿过中堂则到了后庭,后庭比前庭小得多,但多了些花草灌木,中间一条石块铺就的甬道直通后宅,那里系主人家家眷住所;东北角则是如厕茅屋。
慕苾苾又从康莉姆口中得知,原来阿爹的祖上也是阔过的,曾是开国功勋、封侯爵,到了慕玄德这一代只剩一个小小男爵傍身,子孙也凋零,长安城里的祖宅也只剩一个隔房的同宗兄和一位管家看守。而康莉姆则是自幼便被慕玄德夫人收留,自己源自哪里、父母为谁都已记不清了,长大后出落得水灵美艳,因主母一直未诞育而被纳了妾室,生了慕苾苾,之后便一直未有生育。
慕苾苾转完了宅院后,很快便叫来了铁栓,决意对这时代作第一番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