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队轻骑有如六把锋利的刀,在数百里芍陂大地上来回划割,所到之处浓烟滚滚,一片狼藉,淮南大地被割得伤痕累累。
八天时间,王慧龙带着轻骑焚毁了十八处粮仓,焚毁粮食二百余万石,杀死屯军以及前来救援的郡军两千余人。
宋军屯后和郡军只能聚结在一起,据营寨和坞堡而守,眼睁睁地看着雍军轻骑在外面肆虐。
六县城北三十余里的一处屯寨,有千余屯军驻守于此,马何当带着儿郎们正在攻打。一阵箭雨后,简单的木栅墙上站着的守军已经零零散散,这些屯军的战斗力实在是弱。
在号角声中,雍军轻骑四人一级,拖曳着用绳索捆绑的木头朝寨门急驰,临近寨门时松开绳索,战马朝两侧驰走,木头随着惯性重重地撞在寨门之上,寨门发出干涩的“吱呀”声,带着栅墙一阵晃动。
七八下撞击过后,寨门不堪重负,轰然倒地。马何当高擎起手中弯刀,吼道:“冲进去,杀,烧了粮仓。”
蹄声滚滚如雷,朝着敞开的寨门冲去。这已是马何当率军攻破的第四处屯寨,那些屯军在轻骑的冲锋前有如待宰的猪羊,马何当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汉人若不是靠着兵器犀利,怎么是草原儿郎的对手,可惜当年天王败在淝水,要不然这天下都是自家的草原。
战马一拥而入,无需指挥迅速地分散开来,从一囷囷粮仓前驰过。屯寨内空空荡荡,马何当有些诧异,宋军都藏到哪里去了。
前方战马嘶鸣,冷箭从四面八方袭来,从囷仓内涌出大量的宋军,更从仓中拉出拒马、推出战车,横七竖八地放在空处,有兵丁将铁蒺藜抛洒在地,战马踏上铁蒺藜嘶鸣立起,惊跳乱窜。
冲入营寨的轻骑很快被拒马、铁蒺藜分隔开来,轻骑的快捷性受阻。马何当见中了埋伏,鸣号下令突围。
庐江郡司马孙欣见雍骑如同没头的苍蝇般在营寨内乱窜起来,高声呼道:“别让雍军逃走。”
雍军轻骑在淮南大地肆虐,大量的粮仓被烧,孙欣便想到设伏反击。轻骑快捷如风,淮南、庐江两郡的轻骑不过数百,即使全部出动出不过是羊入虎口,因此孙欣便决定利用屯粮的营寨,守株待兔。
粮仓中的粮食除了七日口粮全都事先运往六县城中,除了营寨内的一千屯军外,孙欣还带来了两千兵马,暗藏在囷仓之中。
等了三天,终于等来了雍骑,障碍物将雍骑分割成块,箭只如雨点般射向雍骑。
雍骑想从营门处撤走,孙欣早有准备,藏在囷仓内的战车推出,塞在道路之上,战马根本无法驰骋。马何当见状,索性跳下战马,带着兵丁想步战突围。
宋军这些日子对雍军痛恨至极,好好的粮食被焚毁糟蹋,分明是不给活路。断人衣食犹如杀人父母,宋军像恶狼般地冲向雍军,要将雍军撕成碎片。
雍军在宋军凌厉的攻势下节节败退,马何当见势不妙,指着身后不远处的栅墙道:“从那里破寨出去。”
马何当带着百余名雍军在前面拼死抵挡,剩余的雍军奔至栅墙下,用手中刀将栅墙砍破,撕出缺口,雍军这才纷纷上马从豁口处逃出寨外。
等马何当逃出清点兵马,千骑仅剩下六百不到。宋军并没有追击,寨内隐约还传来撕杀声,还有儿郎陷在里面。
马何当又羞又怒,不敢入内救援。派出斥侯找寻其他队伍,自己率军在营寨外驻扎,誓要将营寨内的宋军消灭。
孙欣见寨外的雍骑不走,知道雍军不肯干休。营寨外是平整的粮田,收割后的稻田适合轻骑驰骋,若是率三千步卒强行突围,根本无法抵御轻骑。困守营寨,等雍骑大举来到,同样难逃性命。
营寨离六县有三十余里,六县城中只有千余守军,根本无法来援,即便来援在轻骑面前也是送死。
不过,孙欣将伏击点设在此处便早有安排,营寨往西三里许便是淠河,他事先准备了渔船和竹排,只要能到达河边就能顺流前往六县城。雍骑若是不舍在岸边追赶,那么自己会再给雍骑一个难忘的教训。
寅时,营寨的西寨门打开,百余辆战车鱼贯出寨,向着淠河方向延展而去,宋军在战车的掩护下迅速往河边飞奔。
斥候将宋军逃走的消息报给马何当,马何当听宋军出了寨,当即率军前往追杀。
天上有月,依稀能看清二十步外的人影,马何当看到宋军战车排成的长线阻路,不敢贸然前冲,下令朝战车射箭,试图绕过车阵从另一侧发动攻击。
宋军前队已至河边,事先准备好的小船、竹排撑出,宋军依次登上小船和竹排,弓箭手站在竹排上朝追来的雍骑射箭阻敌。
马何当追至岸边,看到宋军顺流而下,果然不肯放弃,率领轻骑沿着河岸追击。船行速度不快,双方对射,竹排上的宋军没有闪躲的空间,即便树盾遮挡,仍不断有人从小船和竹排上跌入河中。
孙欣下令船只和竹排到对岸停靠,宋军登岸步行。河水宽有百步,水深逾丈,马何当不敢涉水过河,便在对岸远远地跟着宋军,准备到水浅处再过河攻击。
马何当没有注意到,对岸的宋军在悄然减少。卯初时分,一座浮桥居然出现在河岸前方,马何当率军急驰往前抢夺浮桥,宋军追赶不及,只能朝西方远处逃去。
马何当纵马从桥上过河,纵声笑道:“天助我也。杀!”
远处,宋军拼命地朝芦苇丛钻去,人跑哪比得上马驰。很快,雍骑便追在宋军身后冲入芦苇荡中,马何当一心要将宋军斩尽杀绝,根本没有意识到危机。
“嗖”的一声冷箭射来,马何当挥刀将箭只斩落,继续向前追去。
“嗖嗖”声不断,马何当一惊,听箭只声响弓箭手不在少数,难道这里有宋军伏兵。
一点火星射来,马何当提马避开,火箭落在芦苇丛中,“蓬”的一下引燃芦苇。紧接着,一点两点无数点火星射出,芦苇荡瞬间变成一片火海。
陷入火海中的战马四处乱撞,在浓烟中惨嘶倒地,马何当的战马鬃毛燃着,亡命地朝外奔去。不少雍军轻骑被浓烟呛落马来,再也难以起身。
孙欣带着兵丁藏身在水泽之中,不时地冒出头喘上两口,空气变得炙热,万幸水泽中的水能够流动,不然蹲在水中也会被煮熟。
马何当灰头土脸地奔离火海,战马鬃毛燎得稀稀落落,除了守在桥两边的百名轻骑,冲出火海的将士不足二百人。
又等了一刻钟,再没有将士从火海中逃生出来,马何当垂头丧气地带着残兵折返。两天后,王慧龙收到马何当败逃的消息,一千轻骑仅剩三百余人回归。
这段时日,王慧龙一直在思考王镇恶在信的末尾处的话,主公正在江南断宋军之粮,芍陂袭扰主公寄以厚望,若行事得当立大功。王镇恶隐晦地说道,身为臣属当为主公分忧,主公不便行之事当替之而为。
此次奉命前来烧粮,最终的目的是祸乱淮南,打击宋军的士气,让百姓不安。王慧龙似乎明白王镇恶所说的难行之事,应该是指百姓吧。
芍陂一带百姓因春秋孙叔敖兴修水利得利,“宣导川谷,陂障源泉,灌溉沃泽,堤防湖浦以为池沼,钟天地之爱,收九泽之利,以殷润国家,家富人喜”,千年以来这一带便是百姓聚居繁衍之地。
主公向来注重人口增长,不止一次地下文让州郡要与民生息,强调“民多则田垦而税增,役众而兵强”。芍陂一带百姓超过万户,人口在十万以上,若是能将这些人迁至汝阴,便是王镇恶口中所说的大功吧。
细思良久,王慧龙并不打算直接冒天下大不韪强掳百姓,不然将来即使主公暗许他大功,但为堵天下人之口仍对他自己以及王家也不利。
于是,王慧龙叫来龚玄,叮嘱一番。龚玄领命,从轻骑中挑选出胡人特征明显的部落勇士,得二千骑。
将五十骑分成一组,声称是南渡的魏军,四处焚毁村镇,驱赶百姓北行。五天时间,有五万多百姓被“魏骑”用明晃晃的钢刀逼着,拖儿带女哭声载道往北走。
万幸这些魏骑找来不少牛车,让老弱小孩乘车,每日三餐吃食倒是管够。每天也仅行二十余里,又是夏季,晚上不冷,一路行来死者不多。
寿春城,淮南太守秦旷接到禀报,破口大骂道:“哪来的魏军,分明是雍军乔装,无耻之尤,绝不能放任雍军将百姓劫走。”
司马刘通愁眉苦脸地道:“侦骑探得雍骑的数量在五六千人,寿春城中仅有四千郡军,还是步卒,这些人守城尚可,若是与雍骑野战,恐怕有输无赢。”
秦旷泄了气,郁闷地道:“雍军袭扰芍陂一带已有二十余天,为何援军还不到来?”
刘通默然,精兵悍将都在江陵、彭城、东莞与雍军相持,淮南一带属豫州所辖,原豫州刺史王弘转任尚书左仆射后,豫州刺史授给了宋公次子刘义真,这位年仅十一岁的刺史只是遥拜刺史之职,府中事务由别驾谢灵运和治中颜延之操持,即便能派出援军,恐怕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寿春城中犹豫未决,龚玄带着两千轻骑押着五万余百姓进入汝阴境内。王慧龙率领着雍骑杀出,一番“苦”战逐走了魏军,救下了百姓。
王慧龙称魏骑虽走但恐怕再度来袭伤害百姓,此地离慎县不远,请百姓先到慎县歇息,他会命人准备好食宿,雍公仁德,定会保护百姓安全。
在称颂声中百姓再度起程前往慎县,自有聪明人看出蹊跷,但聪明人闭口不言。
“魏”军的刀是刀,雍军的刀同样锋利,乱世之中,人命如草,保全性命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