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苑。
一身便装打扮,唯恐被人认出来的司马师,此刻正伫立在悬挂着写有“丽春院”彩灯的青青苑外,暗自叹息了一声。
若不是父亲交代的事情尤为重要,自己实在是不想亲自来这种脂粉之地。
“哟,原来是司马公子,有失远迎,在下这就为公子准备二楼雅席。”
丽春院管事秦摩手下的张博仑一见来人是司马师,不敢怠慢,立即大声吆喝招待。
司马师此刻面有羞愧之色,他怕的就是大家都听到自己的名字,可没想到张博仑还大声吆喝了起来。
略显尴尬的司马师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自己担心遇到的熟人,因此这才放了心,他干咳了两声,便跟在张博仑身后,上了二楼雅席。
关于这个张博仑,自己并不陌生。
早在一年前,父亲与陈长文一同负责西域商市监造时,他就在府中密室中,见过他。
关于家中有密室一事,以及父亲与洛阳商铺坊市的种种往来,家中就只有自己与父亲二人知晓。
非但如此,为了自己方便行事,此次父亲南下之前,还将这青青苑的来龙去脉,一一都告诉了自己。
这张博仑,只不过是丽春院的一名小喽啰而已。
青青苑,原名丽春院。
一年前刚刚在洛阳扎根。开这家楼馆的老板,是一个传闻中名叫“大叔”的神秘人。
没有人知道这个大叔姓甚名谁,包括自己。
大叔之下,便是丽春院二把手秦摩。
这个秦摩,自己倒是也见过一面。父亲告诉自己,这秦摩与大叔二人,虽然经营着同一家楼阁,但二人实际上却面善心不合。
大叔身份未知,自己只知道其人应该是一个中原人。
而秦摩则不一样,他是一个从北方草原而来的鲜卑人。
关于这二人,由于干系重大,因此父亲只告诉了自己这么多。
而其他的虾兵蟹将,自己则已然一清二楚。
此处的头号花魁肖璇雪,乃是大叔的心腹,亦是自己此次重要的接头人。
而院内还有二人:李涅、刘义振,此二人据说武艺娴熟,是大叔的心腹,也是丽春院的保镖护院。
至于另外两位花魁姑娘:郄芳笙与游灵儿,许是与自己此次的行动无关,因此自己并不知晓。
“司马公子,您要的茶水来了。”
“有劳。”
端坐于二楼雅席的司马师,一边漫不经心的饮着茶,一面观察着楼下的动静:
“敢请肖璇雪姑娘,来此一叙。”
“这......”张博仑面露难色:“常人虽然无法见到肖姑娘,但司马公子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今日,肖姑娘身体不适,因此不便前来。”
司马师沉吟半晌后,这才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青青苑中,有何人与肖姑娘亲近,可代为传达讯息?”
“有的。”张博仑点了点头,作为青青苑骨干的他自然明白,司马师此次来,并不是为了寻花问柳,掷金买醉,而是有要务代司马公传达。
“何人?”
“是芳笙姑娘,她一向与肖璇雪姑娘情若金兰,公子有什么讯息,尽可让她代为传达。”
“明白了。”司马师点了点头:“那就有劳阁下,去请芳笙姑娘来一趟了。”
“好。”张博仑刚刚起身,又转身言道:“小的差点忘了提醒公子,芳笙姑娘并不知晓任何机密,因此,公子在传达讯息时,务必注意言辞。”
“明白了,去吧。”司马师明白,张博仑的意思是,自己在传达讯息时,不要邪泄露苑中机密。
司马师一人独饮着杯中清茶,若有所思。
徽儿那么信任自己,自己虽然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可毕竟自己瞒着她太多事情。
一想到父亲所要图谋的大事,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楼下,不知是哪位歌女,抚琴唱起了曲子。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听了这首缠绵悱恻、诉尽人心悲苦的越人歌,司马师心中感慨万千。若不是怕饮酒误了事,他此刻真想痛浮一大白。
不多时,青青苑二号花魁郄芳笙,便在张博仑的带领下,来到了司马师的坐席旁。
“小女子见过公子。”
司马师抬目瞧了一眼眼前这个眉心微蹙、衣着素雅、不卑不亢的青楼花魁,点了点头。
果然不是胭脂俗粉,其人如此,足以证明这青青苑并非一般俗地了。
“姑娘,就劳烦你转告肖璇雪姑娘八个字:吴歌越乐、当奏其时。”
司马师直截了当,话不多说,留下这八个字以后,仰头喝完杯中茶,便拂袖离去了。
离开二楼之际,司马师对身旁的张博仑耳语道:
“北漠之事,可以行矣!”
张博仑心领神会。
司马师下了阁楼,路过一楼一处坐席旁时,一个嘲讽的声音宛若晴天霹雳一般,传入了司马师的耳中:
“没想到才新婚燕尔,司马公子就来这烟花之地,寻欢作乐了,真是风流,真是倜傥啊,哈哈哈哈!”
那人正是来此饮酒的荀粲。
司马师听了这话,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也不知该如何答话,他哼了一声,甩袖便离开了青青苑。
————
“你说妹夫他!”
夏侯玄听荀粲说了司马师出没于丽春院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徽儿她是那么的喜欢司马师,甚至为此连从小玩到大的羲弟都伤了心,可没想到司马师居然如此欺负人,这才刚刚与徽儿完婚不到一年,就身在红楼楚馆烟花地!
更何况,徽儿已经怀有了身孕!
“真是岂有此理!”
一向很少动怒发火的夏侯玄,一掌拍在了檀木几之上,结实的檀木案反震的他手掌生疼。
“阿玄,无需动怒。”荀粲笑着拍了拍夏侯玄的肩膀:“以我之见,司马师去青青苑,应该不会是去寻欢作乐。”
“荀弟的意思是......”
夏侯玄转怒为疑,一时没有明白荀粲所指。
“司马家风极严,如果不是得了司马懿的首肯,司马师即使有寻花问柳之心,又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更何况,以我观之,司马师还并非是如此风流之人。”
夏侯玄听了这话,完全冷静了下来。
他沉思了半晌,明白荀粲所言非虚。
“不管如何,我总要去司马府中问个清楚!”
夏侯玄言罢,起身拂袖便大踏步朝司马府中走去。
————
“哥!”
听到下人通报,挺着大肚子的少夫人夏侯徽,立即在侍女子衿的搀扶下来到了正厅。
见到身怀六甲、一脸欣喜的妹妹,夏侯玄心中的怒气更盛,只不过,这一切,他并不会在妹妹面前表现出来。
夏侯玄微微一笑道:
“徽儿,哥哥今日,除了来看看你,主要还是想和妹夫他,叙叙旧。对了,这些补品,是哥哥在南市上专门买给你的,闲来无事,记得服用。”
“知道了,哥哥。”
夏侯徽暖暖一笑:
“夫君他在书房,马上就来,哥哥可曾用过了晚膳,若不曾用过,我这就叫下人去准备。”
夏侯玄不禁一阵恍惚,不知何时,一向活泼调皮的妹妹,已经变成了贤妻良母。
“我倒是不曾用膳,哥哥近日总是想吃你做的蜜酥食,不知徽儿可否去让下人准备一些?”
夏侯徽听了这话,不禁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原来哥哥不是想念徽儿,是因为馋嘴,才来府上的。只是徽儿现在身子不便,不能亲自下厨了,只能现教子衿去做了,可能需要一两个时辰,哥哥可等得?”
夏侯玄笑道:
“当然等得,只是你只需口授子衿,自己万万不敢动作,小心腹中胎儿。”
其实夏侯玄早已吃过晚膳,他的本意,只是想要支开妹妹,好质问司马师今日之事而已。
“晓得啦!”
夏侯徽一边笑着,一边在子衿的搀扶下往厨房走去。
不多时,司马师来到了正厅,他朝着夏侯玄微微一揖,笑道:“玄弟,要来府中,怎么不早说,我也好叫人提前准备些茶点。”
“妹夫不必多礼!”
夏侯玄语气冰冷。
司马师自然是察觉到了。他长叹了一口气,坐于侧席,对夏侯玄说道:
“玄弟,看来今日之事,你已然知晓了。”
夏侯玄并无言语,只是冷冷的看着司马师,既然他不装傻充愣,自己也就不必再质问了。
他倒要听听,司马师如何给自己一个交代。
“玄弟有所不知,师今日去那楼阁,并非是为了买酒寻欢。”
夏侯玄冷笑道:
“去屠夫市上,却不为卖肉,那又是为何?”
司马师听出了夏侯玄言语中的讽刺之意,不禁苦笑道:
“实不相瞒,今日之行,乃是家父之命。”
夏侯玄一时愕然。
司马师见夏侯玄不再动气,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家父早在营造洛阳新市之时,就发现,这家楼阁,其中藏有敌国细作!”
夏侯玄听了此言,眉毛微微一抖。
“何人?”
夏侯玄明白,洛阳市中,这青青苑,也就是丽春院,乃是一个大所在,因此不可能连根拔掉,这样对洛阳的繁荣以及民心有所损害,因此,只需要问出其中细作究竟是何人,然后再伺机除去,这样才算是上上之策。
司马师神色平静,他想起了父亲说过的话:
必要时,自可实言,但,不可尽言也。
他一字一句的对夏侯玄说道:
“此人,正是青青苑中花魁,肖璇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