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武安侯曹府中后,曹爽曹羲兄弟几人心中忽然就泛起了一阵阵的后怕。
曹爽心中明白,经过这场惊心动魄的朝堂“大战”后,自己和以郭太后为代表的西平郭氏外戚阵营算是彻底结下了梁子。
现如今虽然朝政大权基本上在自己手中掌握,但这些年来,无论大小事宜,自己总是要摆出一副事事咨询郭太后的姿态。
先前郭太后兄弟手中禁军寡弱,本来不足为虑,但现如今郭氏一门越来越显要,手中更是握着不少禁军,因此郭太后的话语权很明显要比之前管用的多。
如今梁子既然已经结下,自己如果还听之任之,只怕早晚有一天要出大问题。
曹爽想清楚这件事情以后,立即便给随侍天子的五弟散骑常侍曹彦曹昭英写了一封亲笔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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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让朕摆脱太后,从今以后独掌政令?!”
曹芳听了自己的族叔兼好友曹彦的话以后,顿时吓了一跳。自己从小由郭太后抚养,自八岁那年登基以来,自己也一直在郭太后的监护下处理着政务,如今自己虽然已经加了元服,但毕竟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而已,如果骤然远离自己的母后,曹芳心里实在是感到惶恐不安。他思忖了半晌后,终于还是开口拒绝道:
“昭英,朕明白,大将军和你的意思,是要朕不受母后的制约,亲自主持变法大计,但母后毕竟养育了朕,如今朕年纪尚幼,暂且......还离不开母后,此事还是暂且作罢吧!”
【注一:曹彦表字不详,昭英是笔者根据lt;诗经郑风·羔裘gt;中的‘羔裘晏兮,三英粲兮。彼其之子,邦之彦兮。’所虚构的。】
“陛下......”
曹彦见皇帝心思不定,还打算再行劝说,但曹芳却摆了摆手,径直离开了太极殿东堂。
在这一刻,本来自以为十分熟悉皇帝的曹彦,心中一动,忽然产生了一丝疑惑惶遽之意:陛下难道是在忌惮大哥吗?
消息传回大将军府后,曹爽心中忽然感到了一阵恐惧。皇帝如此依赖太后,时日一长,太后的威权必然会与日俱增。
而自己如今打算更改天下制度,势必会得罪不少的氏族子弟。如若自己的对手届时向民间宣扬一些不利于自己的话语,恐怕那些不知情但本就仇视上位者的百姓也会指责自己,如今自己得罪了陛下脱离不了的郭太后,只怕早晚有一天变成一个人人喊打的孤臣!
想到这里,曹爽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狠厉之色。看来,自己必须及早的想一个万全之策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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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丁卯日,一个让夏侯玄十分头疼的消息传到了征西府:本来就不富裕,且还有可能遭受蜀虏侵犯的南安郡,被突如其来的地震震塌了数万户的民房!
夏侯玄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府中用着午饭,但他听了乐方汇报的南安郡灾情后,慢慢将手里的筷子放了下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如今,姜维、王平等敌国虎将精兵正在边境南虎视眈眈,雍凉二州自骆谷大败后所伤的元气还没有恢复,这些倒也罢了,夏侯玄还听说,前两日大将军才在朝堂上力排众议,勉强掌握了变法的话语权,因此得罪了不少朝中原本保持中立的氏族子弟和甄氏、郭氏外戚,如今这场地震,算是给了这些政敌一个完美的诋毁借口。
要知道,自前朝董仲舒提出天人感应学说之后,任何天灾,都很容易被解释成是君主或宰辅三公的行为不端所导致的。
这样一个大麻烦发生在了自己辖下的南安郡,这让夏侯玄又如何吃的下饭?
夏侯玄听罢消息后,沉吟了半晌,才开口对乐方道:
“走吧,随我去粮库中点校一下存粮,我好及时安排赈灾事宜。”
“是,大都督!”
乐方回话后,恭敬的候立在一旁,等夏侯玄披好外衣、佩好‘素质’宝刀后,才跟随在夏侯玄身后,朝着长安城中大粮仓的位置而去。
不多时,夏侯玄便来到了长安官仓,仓曹掾取了钥匙后,立即便引着夏侯玄和乐方二人来到了仓库之中。
夏侯玄一一仔细查看了粮囤之后,发现之前从雍凉二州的地主豪强手中征收的粮食,还剩下不少,夏侯玄看到这些粮囤坚固、并未鼠虫啃咬痕迹,且分布的错落有致,散热良好,不禁朝着身后的仓曹掾点了点头:
“很好,你管仓有方,为我省却了不少麻烦,是个能吏!”
仓曹掾听了夏侯玄对自己的夸赞,顿时感到一阵心潮澎湃的喜悦,他急忙躬身行礼道:
“谢大都督赞赏,这些都是卑职分内的事,理应做好!”
夏侯玄听了这话,眼中的赞赏之情越来越浓厚了,他手中一边抚摸着这些颗颗饱满的珍贵粮食,一边点头道:
“好一个分内的事,理应做好。倘若我大魏上下官员将吏都存着此心,何愁天下风烟不定?”
夏侯玄清点检查完仓中粮食后,便离开了官仓,和乐方一道朝着征西府衙门的方向返回了。一路上,夏侯玄都看起来心事重重,过了一会儿后,夏侯玄开口道:
“这些粮食,倒也足够送去南安郡赈灾了。只不过......”
乐方听了这话,立即便知道夏侯玄是在为什么而发愁:
“大都督可是在担心,与蜀虏决战所需的军粮储备会因此次赈灾而不足?”
夏侯玄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
对于此事,乐方也没有回天之力,毕竟大军和灾民都需要吃饭,但仓中粮食却只有这些。
就在两人踌躇不语,不知应当如何决断的时候,街边传来了一阵宛若天籁般的欢快童音,乐方抬眼望去,这才发现正是自己那八岁的幼子乐广。
夏侯玄也注意到了这个经常在长安市上欢快奔跑的孩子,他朝那孩子笑了笑,并招了招手,没想到那孩子竟直接奔跑了过来。
“见过夏侯都督,父亲,原来您也在这里。”
夏侯玄见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本来感到十分诧异,待到听那孩子称乐方为父亲的时候,便顿时恍然大悟了,他看那孩子灵动活泼,甚是可爱,因此附身蹲了下来,轻轻捏着孩子的腮帮子笑道:
“原来你是乐参军的孩子呀。叔叔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你。如若有一天,家中突然来了几个即将饿毙的饥民,但家中的余粮,却是你即将出远门所专门留下的,你会如何抉择呢?”
小乐广听了这个问题,微微皱眉,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立即便重新眉开眼笑了起来:
“当然是先拿出一点粮食,先救活这几个灾民呀!先解决好了眼前的事,将来的事才不会有后顾之忧呀,再说了,我救活了他们性命,就算家中余粮不足,将来出远门,再找他们帮帮忙,不就可以了吗?再说了,如若对找上门的困饿之人不管不顾,只怕他们为了活命,说不定还会做出谋粮害命的事!”
夏侯玄听了小乐广的话,心中的困扰竟瞬间解开了,他摸了摸小乐广的发顶,拍了拍小乐广的肩膀,取下了腰间的一块美玉,递到了孩子手中,然后爽朗大笑道:
“你说的很对!谢谢你帮叔叔解决了心中的疑惑,这块玉,将来会帮助你成为一个心有仁义的智慧君子,你且收下!”
“广儿,无功不受禄,你怎可接受大都督如此珍贵的美玉?”
乐广家中贫困,哪里见到过这样的珍贵美玉,他虽然十分喜欢,但抬眼望了望父亲严肃的眼神,还是怯生生的将玉送还到了夏侯玄的手中,夏侯玄微微一笑,重新将美玉放在了孩子的掌心,然后认真的说道:
“你帮叔叔解答了心中疑虑,何言无功?且此玉乃是帮助士人修习品性的无价之物,并非是赠你的钱财。你自当潜心打磨自己,将来必定也会成为一块质地美好的璞玉!”
听了夏侯玄这番话,乐方自然不敢再行阻拦,乐广终于欢欢喜喜的收下了玉佩,摩挲了好一会儿后,又恭恭敬敬的双手握着美玉,来到了父亲的身边:
“广儿年幼,怕不慎遗弃珍宝,还望父亲代儿保管。”
夏侯玄见状,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了,快去玩儿吧!”
那孩子再次朝着二人恭敬的行了一礼后,这才蹦蹦跳跳的跑去远处寻觅他的小伙伴去了。
乐方朝着夏侯玄躬身致歉道:
“小子无状,还望大都督恕罪。”
夏侯玄笑着对乐方说道:
“我看广儿神姿郎彻,日后定当为一代名士。卿家虽贫,可令其专心务学,此子将来必能兴卿门户!”
乐方见身为当朝大名士的夏侯玄如此看重自己的孩子,受宠若惊,心中激动不已,他控制住颤抖的身体,急忙恭敬的朝着夏侯玄行了一礼:
“多谢大都督,方定会尽心培养此子,不让大都督失望!”
夏侯玄躬身扶起了乐方,而后严肃的说道:
“卿可速传我令,前去粮仓调取十万斛粮食,而后亲自押送到南安郡,切记,不可令奸邪小人贪墨粮饷,让南安郡的百姓受苦!”
乐方听了夏侯玄的命令后,态度坚决的保证道:
“请大都督放心,属下定会尽心竭力,将粮食安安全全、完完整整的送到每个灾民手中去!”
夏侯玄点了点头,俯身恭恭敬敬的朝着乐方施了一礼:
“雍凉二州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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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郭太后忽然劝说皇帝,颁布了一道人事任免的诏书:
进左光禄大夫刘放为骠骑将军,右光禄大夫孙资为卫将军!
这个微妙的信号让曹爽再次感受到了一丝危险。曹爽心中忽然便生起了一个念头:以天子已加元服、行过冠礼,后宫不得干政的理由,将郭太后永远的软禁在永宁宫!
只不过,刚刚才在朝堂上得罪了人的自己,暂时不宜轻举妄动,曹爽打算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行此事。
为了进一步加快自己变法改制的步伐,曹爽再一次面见了天子,君臣一致决定,在太祖庙中举行一次祭祀礼。曹芳为了提高曹爽的威势,专门祭祀了以故大司马曹真为首的佐命功臣二十一人。此次祭祀之后,算是皇帝亲自表明了自己支持改制的立场,因此满朝上下那些不满的呼声暂时又被压制了下去。
皇帝祭祀祖庙之后,身子骨一向硬朗的太傅司马懿,却忽然像是垮了一般,连走路都要拄着拐杖才能行。曹爽分辨不出这是司马懿真的要倒下,还是只是为了宣示自己心中对改制的不满而故意惺惺作态。
一切的准备工作终于就绪了。曹爽知道,自己正式改制的时机,已经到了!
这一日,皇帝下诏,于次日大会朝中四品以上的文武群臣,就连病倒的太傅司马懿,都必须乘舆上殿,参加这场大朝会。
这一夜,身在洛阳的曹爽心情激动且紧张,因而久久不能入睡,熬到半夜,终于才有了一丝困意。
次日,曹爽卯时就起了身,在下人的服侍下穿戴好了大将军的远游冠、九章纹的朝服后,这才和曹羲一同乘着轺车,沿着铜驼陌大街一路向北面的皇宫走去。
过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宅子离得稍远一些的文武百官这才三三两两的来到了司马门外等候。
不多时,掌管司马门的郎官见时辰已到,这才打开了宫门,群臣按照班次先后排好队后,这才在侍者的带领下朝着北面的太极殿走去。
天色泛白的时候,随着大内官张当的一声高呼,皇帝曹芳终于从太极殿后的丹墀之上出现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已经越发像个大人、日渐成熟的曹芳用他那已经变得略显磁性的嗓音说道:
“众爱卿平身!”
群臣起身后,各自站定在了固定的班位之上。大将军曹爽和太傅司马懿不经意间相互望了一眼,两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一笑后,又重新转过了头去。
曹芳见百官皆已到齐,于是开门见山的说出了朝会的第一件大事:
“先前,幽州刺史毌丘俭一举荡平辽东八国数百部落,韩那奚等数十个獩貊部落国王首领投降称臣的使节已到洛阳馆驿下榻,王少府,赏赐事宜,你就与客曹一同斟酌、全权负责吧。”
少府王观王伟台立即出班言道:
“臣谨遵陛下圣训!”
曹芳点了点头,又开口说出了今日朝会的第二件事:
“朕前些日子,在集市上,见到了被售卖的官奴官婢年龄都已七旬有余,他们有的体弱多病,有的身体残疾,可谓是天底下最穷苦的人。况且我官府是因为他们年老力衰一无用处,这才又把他们卖出去,可谓是无用之功。朕决定,恢复这些奴婢良民的身份,如有不能养活自己的,由其籍贯所在的郡县赈济照顾。另外,朕前些时日尚未出宫祭祀之时,已经见到民夫们在提前好几日修治道路。朕每每想到如今天下民力少而劳役多之事时,心中都感到惭愧不已。休治道路,本意只不过为了便利交通而已,但朕却听闻,有司修路务求精奢,因道路不精美而鞭挞服役的老幼,天下百姓因徭役疲困流离,朕又岂能安心行于此路之上,去在宗庙之前夸赞自己的美德?!从今往后,有司各部,务必明令节省修路民力,不得有误!”
几位上了年纪的老臣见皇帝有如此爱民之心,大受感动,纷纷以衣袖拭泪。群臣纷纷躬身道:
“陛下圣明,实乃我大魏之福!”
曹芳见小事情都已经处理完了,于是朝着身旁大内官张当使了个眼色,张当会意,立即取出了皇帝早就准备好的诏书,在大殿之上颁布了一道政令:
“皇帝诏曰:命太学及各州郡学府,均以故司徒王朗所做《易传》为学子课考之教材,洛阳及各州郡大小官员,也需每季参加课试!”
这道政令一出,大殿之上的臣工们立即便炸开了锅,纷纷悄声议论了起来。
明白人都看得出,这道政令,实际上正是皇帝对曹爽改制、削弱中正官的有力帮助。
以往的人才选定,都是以朝中元老或地方世族中正官所一力决定的,而如今曹芳亲自制订了《易传》课考法,正是为了把国家的选举大权慢慢从这些世族手中夺回来。
早在先帝时,九品中正制的弊端就已经有所体现了,因此先帝曾采纳了故司徒董昭的建议,下颁了郎吏课试法:“郎吏学通一经,才任牧民;博士课试,擢其高第者亟用;其浮华不务道本者,罢退之。”
先帝还曾诏令散骑常侍刘劭作了都官考课法七十二条,并将这七十二条交付百官议论,只可惜没有议出结果,这七十二条都官课考法最终未能实行。
而如今,曹芳的《易传》课考法,正是对当年明帝没能完成的都官课考法的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