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突然笑容一收眼神一厉。
“是你!(是你?)”熊武和左判官齐齐惊呼出声。只不过一个语气惊讶多些,一个不敢相信罢了。
“是我,叶满城。”年轻人嘴角微扬,面对两双愈发不善的目光,不知哪来的自信。
熊武面有怒色,喝道:“想来也是你小子栽赃嫁祸于我师徒俩,你爷爷呢?怎么没一起出现。”
“哦?我爷爷,那个老顽固,你找他干嘛,他目光短浅,不懂变通,在这里只会碍事。”叶满城淡淡说道,哪还有一点尊老之心。
“是你小子,你来干什么?判官大人在此,还不跪下行礼。”八字胡倒是一向没有眼色,走上前去就要教训叶满城一顿,自己的手下怎么就这么不开眼,要是让判官大人心生不满,我岂不是吃不了兜着……
“看来就你还不明白,废物废话也多。”七八丈的距离,叶满城三两步间却已经到了八字胡面前。
只见他伸出食指轻轻一划,片刻,八字胡感觉脖间一凉,双手抬起却触到喷射的热液,蓦地身子一轻眼前一黑,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扑倒在地上,血流如注,却很快从石缝中渗入地下,仿佛有个可怕的怪物在地下偷偷餐食着血液。
不过众人皆都惊异叶满城的手段,倒暂时没有人发觉此中怪事。
左判官看着自己的心腹倒下,眉头一挑,正要出手解决掉这个以下犯上的叛徒,目光对上叶满城嗜血的神情,那瘆人的笑意,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个可怕的传说,对着众手下大喝一声:“不好,大家快离开这!”
中年和尚听到这声喊,也是心里一动。奔到躲在大石头后不时探头出来一脸茫然的小沙弥身旁,抓起徒弟的衣服,一抡一甩。
叶满城丝毫不带感情的话响起,冷冷地,这夏日都失去了温度。“晚了。”只见他手腕上割开的口子,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大地似是回应他,一道猩红色的光柱蓦地亮起,接着是千百道红光从石缝间窜出,在空中交织组合。
众人忘记了逃跑,也逃不走,抬着头,俱是一脸骇然,只见一个刻满符文的鲜红色圆盘笼罩了这不大的一片石滩,笼罩了自己这一队人,当然,也包括阵法中心的,叶满城。
“嘭!”“哎呦(喵~)”被熊武抡飞的不痴撞在了一面无形的墙上,落了下来。
混乱的鬼兵,无奈的熊武,愤怒的左判官,以及奸计得逞哈哈大笑的叶满城都没注意到这声轻微的猫叫,不过,即便注意到,这生死关头,谁又会在意呢?
烈日的光透过鲜红的圆盘照在叶满城的脸上,更显几分妖异。
他目视左判官,冷冷道:“你此刻是不是很后悔,后悔没有早些将我的事公之于众,让那些自诩为正义之流的人将我灭杀?左判官大人,其实,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你逼我的,当初你发现我修炼的秘密,以此为要挟,让我替你办事,我认了,可你却得寸进尺,把我一时的忍让当做无能,逼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偷盗龙血石给你,甚至,甚至在我,在我外出为你办事的时候,把婉儿她,她,你,你这个畜牲!今日,我就让你血债血偿!”
说到婉儿这个名字,叶满城终于控制不住体内的暴戾气息。
叶满城浑身颤抖,双眼发红,面如厉鬼,目光扫过一个躲在角落的鬼兵。一招手,那个鬼兵便控制不住身体,恐惧地嚎叫着一路奔来,撞入他的魔爪中,不久,便成了一具干尸,被他扔在地上。
众鬼兵胆寒,一个个躲到左判官身后,寻求庇护。
左判官见此情景,也是被震慑住了,不过嘴上同样是冷冷地,回应道:“我是畜牲,那你算什么,吸食别人精血修炼,怪物?魔头?还是恶鬼?这个村里挖矿失踪的那些人,现在怕不是都已经成人干了吧,我很想看看你的村长爷爷要是知道他想探寻的真相,其实,根本就在身边,一切都是他的好孙子干的,会是个什么表情呢。”
“死到临头,随你怎么说,反正这里没有人能活着出去,这秘密,永远会是秘密。”叶满城舔食着指甲上残留的点滴血液,露出享受的神色。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左判官运气于全身,以静待动,他摸不透叶满城到底修炼到了何境界,先出招显然不明智。
一时间,双方对峙着,场面倒是一下子静了下来。
“贫僧有一事不解,希望,施主能给我解个惑。”熊武刚才使出九成力道打在眼前的屏障上,本可碎石断木的拳法,屏障却纹丝不动,知道出去的希望有些渺茫,而这个阵法也奇特,不仅仅困人,还能慢慢吸收掉被困者的精气。
“哦?临死前,你个秃驴还有什么遗言,看在你只是多管闲事的份上,我给你提问的机会。”叶满城贪婪地享受着时间的流逝,一丝丝力量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他的身上。
秃驴?你全家都是秃驴。“……”,熊武问道,“我只是想不明白,龙血矿如此珍贵,觊觎的人怕不在少数,你们一个小小的村子是如何守住这个宝藏的?”
闻此,叶满城负手于背,目视飞瀑,颇有些追崇道:“就告诉你也无妨,此处龙血矿有一阵法守护,只有流着那人血脉的后人才能入阵开采龙血石,哦,对了,我呢,就是以阵法出现缺口为由骗,其实也不是骗,缺口的确有,是我故意打开的,哈哈,左判官这么贪心的人,怎么可能不来呢,你说是吧,左判官大人?”
左判官闻之不语,低下头,一手捂住胸口,似是被气得不轻。
熊武心道:怪不得,我一到村口便闻到如此浓烈的血腥味,原来是阵法出现了缺口,龙血石的血气散了出来,而离此地更远的鬼门关的人马,也赶在自己前面到了村中,根本不是来办信中之事,而是来抢夺龙血矿的。叶满城这小子,一见面就急着赶我和徒儿走,是怕打搅到了他复仇的一出好戏,只不过因为徒儿他不小心掉了佛珠,自己又好奇,被借了一次刀。好家伙,怎么感觉从收到那封信起,就走入了一个圈套。前后一思索,算是明了了个大概,看着眼前困住自己的阵法,想到还有一个什么守护阵法,喃喃:“这村子的水,很深啊,怪不得这么久以来,这龙血矿,能安然无恙,就不该带徒儿来趟这浑水。”
等等,徒儿呢,被自己扔哪去了?
叶满城感受着体内越来越磅礴的力量,双眼愈发邪魅,仰头大笑道:“快了,快了,你们都要成为我的一部分了,别都苦着一张脸啊,你们应该高兴才是,即将见证我无敌天下,哈哈哈哈。”
机会!左判官眼里闪过精光,趁你分心,要你命。
“鬼门若开,厉鬼成灾!”
捂住胸口的手挪开,宝铠之上,那精雕细琢的鬼之面如同活了过来,一对镂空的眼忽闪红光,长有獠牙的铜嘴一张,喷出猩红的血雾,瞬间幻化成手持刀、剑、斧、锤、弓等兵器的沙场厉鬼,嘶吼着挥舞着,一队冲向叶满城,一队冲向阵法屏障。
这才是真正的鬼兵!没有疼痛,无所畏惧,因为他们,在战场上早已死过一次。
此刻,仿佛有战鼓擂响,一队冲杀的鬼兵撞散了屏障,而左判官也紧随其后逃了出来。
而另一队,那一马当先的鬼兵偷袭成功,手中刀划过叶满城的脸,如果不是叶满城最后反应过来,怕是一刀就要被切开脑袋,只是,机会只有一次。
叶满城脸上出现一道横贯鼻梁的血线,配着一双红透的眼,更显狰狞,他狞笑一声,一指划开了当先的那个鬼兵,血雾崩散。“咻”,一个闪身又躲过血雾化成的冷箭。淡然伸出两指捏住左侧刺来的剑,只是还未得意,“嘭!”背后受了一锤。一个借力前滚,脱离巨锤的攻击范围,回身一腿,直接将鬼兵连锤带人踢爆,化成血雾。
这几个鬼兵攻击不强,但配合倒是默契,如同他们生前一样。
不过,仅仅片刻,散开的血雾又重新凝聚成鬼兵。
叶满城戾气上来,倒也不惧,只是又加上一个伺机而动的左判官,心里还是有些没底的,他需要的是时间。
左判官心里暗暗叫苦,对方越战越厉害,而自己刚才发动这件鬼铠逃出阵法,付出了自己一部分的精气,又被阵法吸收了一部分力量。如果自己是全盛时期,再配合这件宝铠,还怕你?
“喂,那个秃驴,找啥呢,还不帮一手?”
自己的手下还能站着的没剩几个,东倒西歪的,这个秃驴精力倒是还旺盛,只是他看不清眼前形势么,现在是找东西的时候?
与此同时,地下,不知多深处。
这是哪儿?
我这是在哪儿?
一片黑漆漆的。
我是死了吗?
地狱?
原来地狱就这个样子啊。
还是闭上眼睛好了,听说鬼都长得很可怕的。
“喵~”
“天呢,不痴没做过坏事啊,怎么入了畜牲道了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喵~”
乱舞手臂的小沙弥睁开眼,眼前是一双蓝色的眸子,圆润得无可挑剔,眸中有一个奇怪的六角图案,亮银色的线条似在流动。美?不是,应是梦幻。
“喵~”小猫伸出前爪,指指前方,那里有一丝金光闪耀。
“你的意思是让我往前走?”小沙弥站起身,“砰”“呀,我的头。”
“……”小猫竟似人般咧嘴笑了,当先一步一步婀娜地往前走。
这是一个不大的洞穴,小沙弥头上吃了一痛,揉着头,弯着腰,慢慢跟了上去。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才一会功夫,入眼的是一个巨大洞窟,弧形的顶,洞窟中央有一个圆形的高台,高台上一颗杨梅大小且圆润的珠子正悬在空中缓缓散发着金光,小沙弥有一种错觉,那些金光居然像水一样,荡开了圈圈涟漪,而光,不该是无形的吗?
走得更近些,那一道道光荡过小沙弥和小猫的身体。
小沙弥顿时感觉心神温暖,轻松,舒畅。
他不曾看到,他的身后,随着金光荡过有一股黑色的粘液溢出,缓缓消散。
洗髓,伐骨也。
越往前走,迎面的压力越是强盛,强到,前胸都快贴在了后背上。
小沙弥再不敢迈步子,生怕这一脚没有踩稳会被掀飞出去。
“小喵,我走不动了,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师父被那个什么阵法困住了,我们要回去救他。”
“喵?”
“我不笨,我知道,那珠子是个好东西,我也知道呆在这里很安全,但我感觉,越前进越难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不然师父会死的!”
“喵!”
“我知道,我知道是你救了我,我很感激,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属老鼠的,挖洞的本领怎么这么强。”
“……”
“这样,我们先回去救师父,再来取这颗珠子如何?”
“喵…喵。”
“你是说,拿到这个珠子就……”
“喵喵。”
“可不许骗我,骗我没有毛毛。”
“……喵。”
不痴知道这颗珠子能救师父后,咬着牙往前走,胸口似乎被一柄铁锤抡击,一下一下,力道越来越重,节奏越来越快。
“卖个破绽,就等你上钩了。”叶满城与锤子鬼兵硬拼了一招倒飞出去,心里却一笑,这个左判官老是派鬼兵骚扰,自己却搞偷袭,这次我就让你偷袭,哈哈。
左判官如期出现在叶满城倒飞而去的位置,脸上有着你还太嫩的笑意。双手执剑一个横扫,本来必中的一剑只是斩落几缕青丝。
不好!左判官低头一看,正看见叶满城仰起头的狞笑。扭身欲躲。
“迟了。”叶满城挥出一拳重重击打在左判官的腹部,连铠甲都陷进去四个凹痕,可见这一击力量之大。
“噗”,左判官口喷鲜血,倒飞出去,一众鬼兵随之雾散。
一柄剑插在地上,轻晃不止。
“怎么,这就不行了,我的判官大人,昂?”叶满城笑着,一步步靠近。
咬咬牙强撑着站了起来,左判官张嘴更是吐了口带块的血,含糊不清地说道:“咳咳,既然这样,你杀我心腹的事就不追究了,大家各走各的,告辞!”
“想走?我可没打算放你走,今日的戏,才到一半,你人头落下那刻,才是落幕之时,唉,只是可惜你吐掉的那口血了,浪费啊。”叶满城眼中邪光一闪。
被这眼神一扫,左判官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寒毛乍立。
阵法中的鬼兵早就瘫倒一地昏迷不醒,或者已经死绝了也不一定。
四下寻着徒儿的熊武目光一瞥,像是看见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忽而浑身颤抖,额头青筋暴起,身上气势陡然飙升,忽而又归于低落,眼里浑然没有害怕,只有,两行泪,在这十年不沾咸露的脸庞,缓缓滚落。
“璐璐,十年了,你,在天堂还好吗?”
“我好想你,熊武好想你。”
……
“武哥哥,你知道吗,我听一位老先生说,每个人死了,灵魂都有归宿,有的罪孽深重会沉下地狱,心灵善良无垢的则会漂浮到天上,在离点点繁星最近的地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天堂,我的武哥哥呢,一定就是去天上享福的。”
“璐璐一定也是去天堂的!”
“我倒是想去,听说天堂很美的。”
“哪有你美……”
“武哥哥,你嘀咕什么呢?脸还红红的,是不是发烧了。”
“没,没什么,只是天堂远吗?”
……
“啊!不要过来。”
“璐璐……,璐璐你在哪?你个混账,把脏手给我拿开!”
“嘭!轰……”
“它没伤到你吧?”
“没。”
“没伤到就好,璐璐,你先回家。”该死,一招,右手便使不上力了,眼前这家伙很棘手。
“可是武哥哥……”
“听话,快走,打架,我什么时候输过。”虽然我打架时候很帅,但这次,璐璐,别回头看啊。
“嘭”“嘭”“嘭”“呲啦……”
还是人吗?这爪子,完全和刀一样了,不过敢动璐璐,不教训一下不像老子的风格,再来,怕你啊!
“嘭!”“轰”,整座墙应声倒下。
“噗,咳咳,呕。”这完全是想下杀手啊。
在三丈外的一处墙角,璐璐探出个头来,见这一幕,差点喊出声,右手忙捂住了嘴,不想让武哥哥分心。
一地混杂着内脏碎块的污血,散发着猩红的气息。
“呼,香啊,好久没闻到血味了,你看着挺大块头,没想到这么弱,你的血不好喝,但一定很多,所以,就拿你当开胃菜了……”
这像看待食物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她是我的女人,你这臭小子碰了她,我本来想给你个教训,看在你武力不输我的份上,就放过你了,咱们就此别过。”
“哦?知道自己打不过,要逃了?”
“是又如何?”
“你要全力逃,我还真追不上你,不过,你的女人就……”
“你个杂毛居然敢拿璐璐威胁老子!”心中一怒,“你惹毛我了!”
“嘭嘭嘭……呲啦。”
“啪嗒,啪嗒,啪嗒……”
“何必呢,何必呢,哈哈,这滴落的鲜血,这动人的音乐,真是令人越来越兴奋啊,成为我的一部分吧。”
“住手,你个怪物!”
璐璐……你怎么还没走,不要过来,逃,快逃啊!眼前这家伙,他根本不是人了。
……
“咕噜咕噜。”
“呃,呃……”
左判官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面色渐渐灰败,干瘪,眼珠鼓出,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脖间血肉残破,筋管翻出。
叶满城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像是怀念无上美味。只是殷红的唇,邪魅的眼,一声在这碎石滩渐传渐远的狞笑,更像只饱餐一顿的魔鬼。
山顶上,瀑布源头,一老人一少年,任风吹衣袖,静静伫立,好像一直站在那里,好像又是刚来,总之,从头到尾,他们没引起过任何人的注意。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却都能清晰地传到对方耳里,就好像瀑布的轰鸣声并不存在。
“你还不打算动手吗?”
“是下不了手?也是,毕竟是你的亲孙子。”
“但你应该知道的,是你的犹豫,造成了这相隔十年的两起悲剧。”
“如果你早早听我的,烧掉那本书之后把这里的阵法也给毁了,什么龙血石矿,什么武道秘籍,通通让它永埋地底,不见天日,也就不会发生今天这些事了。”
“虽然那样,村子又会回到耕种打猎的清苦日子,但他们还都活着,村子还像以前那样热闹,而你还有儿子,还有孙子,天伦之乐比起财富不更珍贵?可现在……”少年不再多说。
“我……我也不知道龙血矿的阵法里居然还藏着那个人的传承啊,我以为毁掉书就可以了,不,他不是人,那是个魔鬼!”老人嘴角停留一丝苦涩,一瞬间苍老了很多,本来挺直的背也垮了一些。
“早知如今唉……,当初,你若果断一些,彻底毁掉一切,带着你的村民,你的儿子孙子另建村庄,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
“上天也可笑,你儿子因为一本书坠入魔道,你孙子也因为一个不该存在的传承变成魔鬼。”
“赎罪……这是赎罪啊,让我们这些后人,赎他当年的罪孽啊。”老人一时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报应有偿,终躲不过。
少年也跟着叹了口气,缓缓道:“唉,也许吧,那么我来,还是你来?”
“我来吧,师父。”老人回答道。
“也好,由你亲手了解。”
碎石滩。
“这鲜血真是美味啊,可笑世人还苦求修炼之法,这一个人的精血抵得上苦练十年了,哈哈。”叶满城放肆大笑,他的修为又上了几个台阶,这座城,还有谁可挡他?
殊不知,山外有山……
老者自山顶跳下,触地如燕雀落雪,不出一丝声音,语气带着些规劝和哀求:“城儿,收手吧。”
“谁?!啊,爷爷,您怎么在这,您应该……”叶满城一下子止住笑声,像是被大人发现秘密的孩子,面对那双责问的目光,惶恐,不安,甚至快要歇斯底里。
“我是不是应该在睡觉,那点剂量的蒙汗药还迷不倒我,”老人叹息一声,“城儿,收手吧,我不想再染上一次亲人的血。”
“你承认了,哈哈,你终于承认了!”叶满城从惶恐变为一脸狰狞,“虎毒尚不食子,你居然杀掉我的父亲,你的亲儿子,你好狠!本来我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怀疑,现在你既然亲口承认了,那么,是不是要和当初一样,再大义灭亲一次!昂?”
“如果你不打算收手的话,是的。”说完,老人仿佛一下子被抽掉了精气神。
“现在我收手还来得及吗,爷爷?”叶满城血红的眼中露出一丝迷茫。
老人心里一阵痛苦,曾经围着自己膝下讨糖吃的孙儿,笑得天真灿烂的孙儿,如今却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救赎,还来得及吗?老人默然,只能苦涩回道:“爷爷不知道。”爷爷心中只是存着一丝希望罢了,我儿,孙儿,对不起,是我这个父亲,我这个爷爷害了你们。
“噗”,一阵急火攻心,吐出一口鲜血。
叶满城看到血,整个人再次癫狂起来,“来不及的,哈哈,已经来不及了,血,血的味道!给我!”
叶满城“刷”的一声从原地消失,片刻已经到了老人面前,锋锐的指甲就要划过老人的喉咙。
“唉,看来还是要我出手才行,咦,不妨,再等等。”山顶上,少年伸出的手又默默放回了背后,聚起的真气又悄然散去。
“嘭!”
“噗”,天空划开一道血水。
叶满城落地后更是退了几步,眼里闪过诧异,抬手抹了一下嘴角的血,“你,你是怎么恢复力量的?”
熊武却是理都没理会,兀自双手握拳,仰天大嚎,状若癫狂,“呵呵,哈哈,怪我,怪我啊,璐璐,我的妻啊,当年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挡在我身前,该死的是我啊,是我,你死的模样好惨,呜呜,怪我,怪我还不够狠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看样子,你的血不错,我要了。”叶满城全身涌起血雾,片刻全身有了变化,先是嘴里长出了锋锐的獠牙,指甲变长变细,闪着红色的血光,手臂上有着一道道诡异的红色划痕。
“是你,对,就是你,璐璐,他还没死,那个怪物还没死,我,我……”熊武全身颤抖起来,脚下碎石跳动,“呃啊!”
“呲啦”,熊武上身的僧衣片片碎裂,身材更显魁梧高大,如暴怒的雄狮仰天咆哮:“我,要,狠啊!”
声浪过处,树木瑟缩摇曳。
山顶站立的少年眼皮一跳,“若我没看错,这应该是体术中少见的透支术,还突破到了第三层了,有那么点意思,只是伤害有些大啊,对敌、对己都太狠了。”
熊武双腿弯曲,虬龙般的青筋暴起,骤然发力,而站立的地方,一股气浪向外激荡开,破空声响起,熊武瞬间到了叶满城的面前,硕大的右拳已然砸下。
势若攻城之锤!
叶满城才刚举起右手想要抵挡,胸口剧痛,低头一看,对方的拳头,已经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不过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双手握住那粗大的手臂,一用力,整个人从熊武的手臂上滑了出来,嘴角不变的一丝狞笑,“有点意思。”
“我,讨厌你的,笑!”熊武咆哮一声,右脚一踏地面,提膝一撞,似炸裂的奔雷。
“咔咔”,叶满城双手交叠拍在那坚硬的膝盖上,整个人借力往后倒飞出去,尽管如此,两只手掌的骨骼也已经寸寸碎裂并随着臂骨一直裂上去。
“呃呃,好饿。”退到远处的叶满城垂着双手,因受到的伤痛而激发了魔鬼的血性,贪婪地看了一眼躺在那早已死亡的四十来个鬼兵。
一个纵身飞了过去。
老人刚想拦住自己的孙子,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后背的衣服被拉住了,“师父,为什么?”
少年淡淡道:“已死之人,给他又如何。”
“只是师父,我怕……”
“唉,那小子开了透支术,”少年称熊武小子,却丝毫没有违和感,“让他发泄个痛快吧,不然残余下的力量,对他自己的身体伤害更大。”
“知道了,师父。”老人应道。
“还记得十年前那个女孩背后的傻大个吗?你看他,像不像。”
想起那女孩死时的模样,老人心中一痛,悔恨之意涌起,“师父是说……”
少年叹道:“都是债啊。”
叶满城浮在四十来具尸体上空,一条条黑气交织着血气慢慢汇入他的口中,而尸体渐渐干瘪下去,转瞬成了枯骨。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他那胸前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愈合。
不久,叶满城双臂一振,黑气激荡,狞笑一声,飞向熊武。
近了,直接从口中吐出一团黑气,笼罩住熊武高大的身躯。
半空中的叶满城眼里邪光一闪,“血舞!”,那闪着血色光华的指甲像十把诡异的长刀,疯狂乱舞,只见一道道红色光华在黑雾中交错,“唰唰唰”。
“给我成碎肉吧!”
半晌,黑雾里亮起一双发红的眼睛,“够了!”
叶满城随着这声大喝早已退到远处,直觉告诉他,里面的不是人,而是一只怪物,即将破笼而出,却忘了自己现在的模样是个魔鬼。
黑雾一阵鼓荡,最后崩溃四散,熊武的身影出现,虽然胸膛臂膀刻满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血痕,伤痕累累的模样,但都是皮外伤,可见此刻他的皮肉已经坚韧到了怎样的程度。
熊武清楚自己时间快耗尽了,也不废话,纵身一跃便到了半空中。叶满城还没来得及躲闪,便被一下子抓住双腿抡了起来,最后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往天上抛去。
熊武落地,双脚再猛地在石上一蹬,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叶满城的上方。此时叶满城横着身子,上升之势未歇,肚子便遭受了一次重击,“嘭!嘭!嘭!”熊武倒立着,出拳每击打一下,叶满城的背后便鼓荡出一阵气浪,好一招力透纸背!
约莫击打了三十有余,熊武力竭,两人双双坠落,此时离地面不过一丈。
少年伸手由掌化爪,隔空一吸,熊武高大的身躯便像落叶一片缓缓飘来,轻轻落于地面。而叶满城却是直接深深砸进了地面,碎石飞扬。
老人走近一看,只见坑中鲜血淋漓,一大块肉团在黑雾中似乎还有生命一般在蠕动。老人心中一声叹息。
蓦地,空中飞来一朵金色火焰,坠于坑中,黑色雾气如冰雪遇阳,片刻消融,而肉团也转瞬成了飞灰。
道家法术,灭魔金焰。
“这东西生命顽强,必须这样才能彻底消灭,”少年吹灭食指上跳动的焰火,拍了拍手掌,“你速去毁坏阵法,等此间事一了,就跟我回……”
话还未讲完,毫无征兆的地动山摇,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拉着昏迷不醒的熊武,跃起,老人稍慢,不过也随在其后。
半空俯瞰,只见石滩以某处为中心向四周裂开,地下像有一只怪物一口吸干了潭水,“轰隆”声响起,瀑布断流,山体崩塌,一时间尘土飞扬。
“咳咳,小喵,你差点害死我了。”
“喵喵~”声音里满是无辜。
“你也没说拿了那珠子,会这样啊。”
“喵。”
“好了,不怪你了,你救了我一次,又害了我一次,扯平了。”
“……”
“现在去救师父,只是……”
咳咳,这是在哪儿?山呢?瀑布呢?水潭呢?
待一切尘埃落定,灰头土脸的小沙弥肩上趴着一只同样灰头土脸的小猫,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
“喵!”忽然小猫的小鼻子动了动,窜了出去,一会儿嘴里便叼回来一条肥嫩的鱼,鱼尾巴还在乱弹。
“阿弥陀佛,小喵,快放下,不可杀生。”
“呜呜。”
“你是说水潭就在那边?难道是刚才天崩地裂,水潭一下子干了?”
“呜~”
“反正要死?那也不能杀生。”
“呜呜。”
“好了好了,别当着我的面就行。”
“呜!”
小猫一下子窜到远处,那里有好多鱼啊。
“这位小和尚,我想这个大块头是你的师父吧。”少年从天空漫步而下,就像有一个个台阶一样,好不潇洒,只是手里提着一个比自己大好几倍的人,怎么看,怎么……诡异?
“啊,师父,师父你这是怎么了,徒儿错了,徒儿不该一个人逃掉的,徒儿以后会变机灵懂事听话的,你醒醒好不好。”小沙弥蹲在熊武身边,看着那吓人的粼粼伤口,一把泪一把鼻涕,就差捶胸嚎啕了。
少年一头黑线,“他还没死。”
“不对,大哥哥,坏人呢?”小沙弥抬头问道,难不成刚才天崩地裂把坏人都砸死了?有可能,看来小喵果然没有骗我啊,早知道事情处理起来这么简单,我一开始就该挖洞取那珠子。
大哥哥?我年纪可以当你爷爷了,按辈分,你家方丈还得叫我一声哥呢。
少年轻咳一声,道:“我是八卦山道家的如我真人,请代我向方丈问声好。”
“八卦山?哦,我懂的,妇女口中经常说着的就是八卦。”小沙弥歪头一想道。
少年脸上不由一喜,“我们八卦山道家真的这么有名?!你是听谁说的?”
“我师哥杨虎啊,他可是自称全天下妇女之友啊。”小沙弥提起师哥杨虎就一脸崇拜,不仅仅因为他救过自己,还因为他武功高强,像翻墙逃出寺庙那绝活,真是不带一丝声音的……
少年有些无语,扶额道:“你个小屁孩知道妇女之友是什么意思吗?”
小沙弥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小手比划着道:“这个简单,你笨啊,妇女之友,之意为的,友为朋,连起来就是妇女们的好朋友呗。”
“好朋友……呵呵。”少年嘴角一抽一抽的。
“对了,我师父怎么样了?”小沙弥回归正题,小脸严肃,一本正经地给师父又是把把脉,又是探探呼吸,翻翻眼皮的。瞧这动作好不庄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位圣医的高徒呢,只是稍微会些医术的人会心里悲叹道:庸医啊,有这么把脉的吗!
这些动作是不痴学着寺里僧医为平民百姓免费看病的样子,模仿着使出来的,也不管像不像了,总之不能让这个大哥哥瞧扁了,不能给风华寺丢脸。
这时一旁站着不语的老人开口了,他怕他会一口气没憋住笑出来,这个小沙弥也奇怪,一言一行,能让人忘却悲伤事似的,“你师父已经被我师父暂时封住了睡穴,休息那么两到三天应该可以苏醒,只是透支术对己身心脉筋骨伤害很大,苏醒后需服药调理,短期内不可动武,额”,看着小沙弥傻呆呆的模样,摇摇头,“具体的,还是先回村子再说吧。”
“哦。”不痴晕乎乎地,什么我师父你师父,什么透支术,什么什么的。
只知道回村子了。
呀,小喵呢,不是吧,被我丢在那了?
守在师父床前,小沙弥想起什么,拿手轻轻锤头,天呢,怎么可以这么笨啊。
算了,现在去找,它应该也不在那了,而且总不能带它回寺庙吧,小喵应该也有它的母亲,它出来玩,一路跟着我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它母亲也会担心吧,希望它还能记得回家的路。
五天后,也到了告辞的日子。
趁着熊武去收拾行李的功夫。小沙弥坐在堂前听老人讲起他的故事。一个想讲,一个愿听。
很久以前,村里便流传着一个传说。说我们的祖先是一位绝世高手,仙逝前给我们留下了富足百世的宝藏。
但这好几百年来,没人知道,宝藏是什么。直到有一天,就是那个村民在河边捡到了那龙血石,于是,一切开始发生变化,本来傍山临水的穷村庄没几年便富裕起来,虽然期间龙血矿有很多势力的觊觎,但因为每次外人进入矿洞,都会片刻化成灰飞,也就没人再敢打主意。后来我们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因为那阵法的存在。
十多年前吧,我机缘巧合地在矿洞中的一处石壁内发现了一本书,大喜。祖先难不成还留下什么修习之法?
我在道家学过几年道法。我一看,那算什么修习之术,以龙血石为引,每日蘸人之精血食之……这不是邪术吗?
于是我将那本书藏了起来,倒不是希望有一天能修习,毕竟祖先留下之物,万一哪天后辈出了了不得的人物,溯祖归根也是条线索,所以没有毁掉。
可我悔恨啊,本以为没人会找到。造化弄人,我儿子居然阴差阳错发现了那本书,默默修炼起来。
等我发现,为时已晚,但为了不酿成更大的罪过,我去道家请了我师父出山,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不是我儿子,也就是那个魔头的对手。
说到这,还是要向你师父道歉。
后来,我师父如我真人,制服了那魔头,并向我询问了事情来由。
他叹道:你祖先其实是个更大的魔头,他留下的东西最好,能不留则不留。
而我为了永消后患,便将那本书彻彻底底地烧毁了,可没想到,我孙子在龙血矿守护法阵中居然也得到了传承,说是传承,不过害人之术罢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阵法中还存有修习之法。
现在好了,阵法被毁,龙血矿永埋地下,一切结束了。
有时候真想感叹自然之力的伟大,想不看见那些丑恶的东西,便直接掩盖,抹杀。
我已让村民另寻他处定居,反正钱应该够了,此间事了,我便回道门,专心修法。
而我这些年积累的这些钱财。现在,对我这没有挂念之人来说已是无用,就全部捐予佛门,算是赎罪吧。
“老爷爷,不痴知道离开至亲的痛苦,我和爹爹娘亲就走散了……但如果心存慈悲和感恩,天下可怜和可敬之人,谁不是亲人呢。”
夕阳,拉长了赶路人的影子。大和尚背着大包袱,小和尚背着小包袱。
“师父,您不是一出生就是和尚吧。”
“屁话,谁一出生就是和尚?”
“哦,额,我的意思是,师父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故事……”熊武眼中有一丝伤感。
“其实师父不用说,我也明白的,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段不能为外人道的,故事。”小沙弥小小年纪对此倒颇有感触。
熊武有些缅怀:“那么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想啊。”小沙弥抬头回道。
看着这期待的眸子,中年和尚突然道:“其实我一出生就是和尚的,哈哈。”大笑一声便跑。
“师父你!”小沙弥背着行囊一颠一颠地在后边追。
“喵~”布袋口伸出一个小脑袋,轻轻地叫唤了一声,睡眼朦胧。
“呼呼。”
“师父,不行了,我们停下来歇会儿吧。”小沙弥在后面喊道。
“我看你是馋了吧,”熊武回过身,一眼放光地看着小沙弥,“其实我也馋了,快,打开看看。”
“哦。”小沙弥把布包从背上取下打开,里面是村长送的一些水果,路上解渴用的。
“小喵?!”小沙弥揉了揉眼,不敢相信,它什么时候到里面去的。
“我的果子,”熊武把布袋翻转过来倒了又倒,除了一只肚子圆润打着饱嗝的小灰猫外,只有几个果核孤零零地砸在小喵的身上,还弹了弹,“好你个死灰猫,几次三番偷我师徒俩食物,若不好好教训你一顿,当你佛爷我吃素的啊。”
说着挽起袖子。
“师父……”小沙弥弱弱地喊了一句。
熊武一瞪眼,“干啥,别跟我讲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放心,我只是稍稍教训它一顿,不会出猫命的。”
小沙弥弱弱地说道:“不是,师父,我想说,我们本来就是吃素的。”
熊武一愣,忽然坏笑道:“好呀,徒儿你也拆我台,既然这样,嗯,那这灰猫一路要吃的食物就从你那份里扣了,饿,也是一种修行啊。”
“啊,师父,你,”小沙弥看了眼正望着他楚楚可怜的小灰猫,心中不忍,“好吧师父,回去这一路它吃的那份,算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