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图不忍看到恩人被蚏出手劈开的残忍场景,闭上了眼睛。
耀眼的白光过后,布帛撕裂的声音紧随而至,大地如同预料中的被斩开一道深邃不见底的沟壑。
草的焦味伴随着沟壑之下蛇虫鼠蚁身上冒出的青烟袅袅升起,又被忽然起来的夜风吹散。
刚才的感觉,分明是斩空了。蚏收起刀锋般的爪子,回过身,一双眼凝重地看着安然无恙站立着的人类少年。
这一招不知宰了多少强大的人类和妖魔鬼怪,没想到今晚竟被一个小鬼躲开了,是我太慢了,还是……
听到身后的欢呼声,祖图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延伸至自己脚前的沟壑,以及,沟壑那端,少年的背影。
云逸没看清赵影是如何做到躲开那一击本该必中的招数,不过躲开了就好,躲开了就好。心中舒了口气。
也在思量着,今夜冲动地站出来,到底,值不值。
身体的警告紧随而来。
几次三番为赵影争取时间之后魂力的枯竭,让自己的脑袋像是被抽干了的水塘,大小鱼儿活蹦乱跳敲击着开裂的塘底,停不下来。
“你很快。”赵影缓缓说道。
“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嘲讽我吗?”蚏的脸色不太好看,今晚的一切都出乎了自己的意料,自轻松碾压羯族以及其他几族之后。这个祖鬼族,还真的卧虎藏龙,难啃的很。现在反倒是自己骑虎难下,再战下去,说不准自己这个分身要彻底留在这个世界了,关键时刻可是一条命啊。只是话说回来,那朵来自地底的花,我也不想错过。
“不,你误会了,真的很快,那一刻,我以为自己是个死人了。”赵影回过身。
蚏留意到了他苍白的脸色还未恢复,说明,他并没有说谎。
“那你躲开我那一招,是侥幸了?”
赵影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问蚏:“你知道风吗?”
“风?”蚏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玩意儿。
自己当然有过慵懒地爬出泉水,躺在石头上,吹吹晚风,听听信奉者吹些曲子,跳些舞蹈,那段相当惬意的日子。
直到火光漫天的喊杀声中,自己明明受着他们的信仰,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还落下了提心吊胆的毛病,便再没怎么离开过水面。
信奉者以为我是病了,或许,真的是病了。
“是啊,风,”赵影伸手,往虚空一抓,若有所悟地继续说道,“力生风,而风,永远追不上云,就像我伸手,若是太急了,便抓不住飘来的柳絮,除非,等它自己落在我的手里,而你的刀势所劈之处,有着极为强烈的风,而我,就像池塘里的浮萍,任由这股风将我带偏,当时,是真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将命,交出去了。”
听他说了这些,蚏不得不承认:
人类,还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难怪,能在妖魔千百万年的圈养中逃离出来,并逐渐壮大,最后成为与妖魔同分天下的一个种族,甚至,在我此刻所处的这个时代,隐隐压过妖魔。
“也罢,我拿你没辙。”
听这语气!
赵影、云逸、祖图、祖查,以及聚在一起的祖鬼族族人心跳快了半拍,像是一个死刑犯,在行刑之时,有望被告知无罪,立即释放。
“但他们,就怎么也躲不开了吧,哈哈。”蚏手一挥,黑夜划过一道细小的银辉之弧,远远指向黑压压一片的祖鬼族族人,转过来的凶恶脸庞,在月亮下泛着银光,吓得不少婴孩啼哭。
“当然。”
蚏牙缝中紧接着吐出来的这一个词,让祖鬼族族众如同死灰的心又燃了起来。
“只要将那朵花交给我,我,可以放过你们所有人。”
这一次,十占其六的祖鬼族人将目光转向祖雪身上的花。
一朵,可以救下自己,妻儿,父母以及身旁人的花。
牺牲一个,救下千万人。
而且,孩子,你是族长一脉,不就是该为我们的生存,奉献所有,乃至生命?
被渴望活着、逐渐自私的目光聚焦,守在姐姐身旁的祖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可以,她是我的姐姐!”
祖查张开手臂拦住欲有所动的祖图,“哥,我知道,你是要报私仇对不对?!”
蚏颇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场好戏开演。
人类,也不是没有弱点嘛,情感,是你们聚在一起的牵绊,也是自相残杀的倒戈。
“我?”被自己的亲弟弟以敌视误解的目光盯着,祖图的嘴里有着咽不下的苦涩。他承认,如果换做半个、一个时辰之前,自己还真的很乐意看到眼前的情景,但现在,自与她消除隔阂,作为祖鬼族的族长,她的弟弟,两难取舍。
但……
误会就误会了,我,之前不也是一直误会你么,姐姐。
我相信,你也是支持我的,对吧?
“滚开,我就是报私仇!”毫不留情地一把将祖查推倒在地,祖图伸手就要取下那朵花,眼里的无比坚定在云逸脑海里九幽火莲之上突然汇聚的一个女子看来,是极其蹩脚的伪装。
蚏的笑逐渐变态,就是这样,给我,给我,快给我。
束手无策的赵影看向云逸。现在的情况,和你我站出来的目的有悖。
云逸摊开手,表示自己也早已无能为力。
不能阻止蚏,难道还要阻止祖鬼一族的人们为了自己的生存寻求合理的方式?
即便这个方式有点冷漠无情甚至残忍。
但在当事人也同意用命来交换整个族人的生存,也就没有正不正义,公不公平一说了。
事情演变到现在,成了祖鬼一族的家事。
我俩脸上虽然画着鬼妆,但终究不是祖鬼一族。
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插手。
“这些我知道,但我就是看不过去,为什么这一次,是邪恶笑到了最后。”赵影的手,将金鳞枪握得咯吱响。
这家伙,之前还不愿意跟自己回来,现在,又对这事这么上心,果然,整一个刀子嘴豆腐心啊。云逸摇摇头,就那么站立着,等待事情发展。
“花,你可以拿去,但,答应的事,莫要反悔,不然,便是杀不了你,我也要用最后的力气,让你后悔。”
祖图将幽罗花从姐姐的身上彻底摘下,低垂着头,呆滞地看着手心,一捧还温热的血滋润着一朵美丽的幽罗花,往日姐姐一个个严格、敌对、嘲讽的面容在花瓣上闪过,心里生起不舍和怀念。
别了,阿姐。
沉重地,一步一步朝着蚏走去。
快点,快点。
任谁都看出了蚏眼里的急切。
可它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取,可能,让至亲的人下手,更为残忍吧,也是吃定了,没人再会搅局。
只是,它似乎想多了。
一道蓝光蓦地闪过。
祖图手里的花被牵扯着,转眼间到了云逸的身前。
“你小子,几个意思,他们都同意了,你还要插手?这一次,他们的命,可都随着你多管闲事,葬送了!”蚏眼看就要到手的花又一次飞了,还是同一个人,那是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忍无可忍。
身影刹那消失,它挥舞着六只钢刃般的手,就要对这几次坏事的少年行千刀万剐之刑。
这一次,月光极盛,晴夜惊雷,冰冷的杀气凝成实体,像是来自远古渴血已久的滚刀战车,一路将虚空都割开一道道口子。
完了。这是一众祖鬼族族人的心声。
并不是替这少年说的,而是替自己。
出了这一出,即便最后得到了花,蚏也是不可能再放过我们的。
“云逸!”赵影惊呼,也是没有想到云逸会突然这么做。
何止是他,包括云逸自己在内,也是没有想到,只是脑海里突然闪过的一个念头,自己便行动了。
现在的他,也是魂不附体,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