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仙道,轩辕正传,正在何处?”
“败神农于阪泉,斩蚩尤于涿鹿,问道广成于崆峒,乘龙冲举于桥山,为我九州群仙之祖,流传我黄家仙道一脉,是为道门之主,千年不绝。”
“黄家仙道……”重复了一下这四个字,仙术士低笑一声,反问道:“足下贵姓?”
身后那中年人微微挑眉,应声道:“我为黄家仙道本代家主,俗名已舍,承袭天道神君无上真人之位,道友可以称我一声神君。”
魏野的声音淡淡地飘来:“轩辕氏得土德之瑞,故尊号为黄帝,然而论起后裔姓氏,或为公孙南宫,或为轩辕皇甫,或者姬、李、周、张这些五帝后嗣族姓,都算是说得过去。可是号称轩辕氏嫡脉的贵门,却以黄为姓,此事道书不曾载,‘轩辕嫡脉’四字,依我看还是要打个问号的。”
开言就放嘲讽,还一路质疑到了对方的祖宗头上,那位黄家仙道的天道神君也当真好涵养,反问道:“道友似乎对本门误解极深?”
看也不看身后的天道神君,仙术士微微摇头道:“只要是道门中人便知道,天道神君且不论,那无上真人四字极尊极贵,所指只有一位,便是于函谷关前请道祖留下五千道德灵文的文始先生关尹子,再不能滥用。如此看来,黄家仙道虽然挂着仙道的名义,却未必真是来历清白纯正的仙道中人。”
短短数语间,就被人质疑自己一門是攀龙附凤、乱认祖宗之辈,又被质疑自己的宗门并不在道门一脉,这对天下道门中人而言,真是再过分也没有的羞辱。
黄神君自幼就是黄家仙道唯一的继承人,一生只知道仗剑持镜,统御黄家仙道门人与黑暗中的那些魑魅魍魉厮杀,而黄家仙道执掌道门牛耳的地位,也让他很少能与人进行什么言辞上的激烈交锋。
此刻,却是被某个言辞尖刻的家伙,如此不加掩饰地羞辱,弄得道心隐隐不稳!
就算是他一向遇事极有静气,面对如此一个蛮不讲理的家伙,也只能先压住那股怒意,直接换了一个话题:“先生在此主动与我攀谈,想来不只是为了质疑本门的传承来历?”
而这句话问出,黄神君本来预想中,对方还要虚伪矫饰地胡扯些荒诞的理由,总不可能有人如此丧心病狂,同时对黄家仙道和高野山这道门佛宗最强大的两处圣地同时流露出敌意。却没有料到,面前这厮,却是格外诚恳地应下了:
“我既然现身在此,存心要拦你一拦,自然是因为你身上气机虽然驳杂不纯,但却也是旁人难以比拟的强悍。高野山法力僧和吸血鬼伯爵的厮杀间,足够显露出很多情报让我观察,这样的战事中,作为观察者的我,实在不需要你这样强大的外援进去搅局。”
要观察什么?自然是要观察,高野山的整体实力究竟如何。像朱月这样肩负着潜入任务的弟子,理所当然就该是高野山中人潜心培训出来的精英,从她们身上并不能看出高野山的综合实力。
但像青莲寺这种远在九州岛的真言宗偏远小寺,又地处长崎这多元宗教共处的港口都市,不像高野山所在的本州岛,乃是五步一神社、十步一佛寺,货真价实的佛门重地。
因此,从青莲寺僧人的水准,对高野山总体实力的评价,便可以得出一个更清楚明确的结论。
而对魏野而言,只要是高野山想要去做的事情,搅黄了它,那便绝对是有利无害的事情。
闲话家常般地向黄神君说着这些事,仙术士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嘲讽道:“据你们的说法,黄家仙道执天下道门牛耳,地位之高,似乎还胜过真言宗高野山一头。但结果,却是你们黄家仙道的掌门人,改头换面借四海楼为掩护,偷渡客一般地潜入长崎,却不是反过来?看来高野座主的地位,似乎比我想得还要高很多。”
对素未谋面的那位高野山大僧正稍稍修正了些看法,魏野没有回头,却感应到身后那位神君的气息猛然一变!
原本,这位神君虽然流露出一丝强悍气息,其中透露出来的境界,也不是朱月那种仰赖结缘本尊神力所成就的虚假外相,而是隐隐有了超然于人间之上的意味。
但其中的气息,看似无比纯正的道门法度,却总有一种让魏野感到格格不入的怪异感。
但此刻,这些怪异感都在瞬间敛去,只有一股朗月当空的沉静意味,转瞬间就隐隐呼应起此间众人心神!
他的手中托着一面古镜,一手微微结了一个印诀。
镜面浑圆如月,清冷辉光遍洒四周,似乎将一切战嚣纷争都安抚下去,让人心静得几乎不生一丝杂念。
一片突然降临的银辉中,仙术士却是终于转过身来,望向天道神君手中那面古镜。古镜径长十寸,镜中云卷月相,月华自生,玄奇难测。
魏野好奇地望着这镜,然后又看了一眼天道神君,讶然片刻,然后便明悟在心:“黄家仙道或许不是轩辕嫡脉,你这一門传下的道法,也可能不为道门正宗,但这面镜子却很不错。”
说罢,他一指古镜说道:“轩辕氏铸镜十五,上应月相,大者径长一尺有五,法满月之数,小者径长不过一寸,拟朔月之相。十寸之镜,应该是轩辕氏所铸第六镜。虽然无轩辕剑,却有轩辕镜,仗此至宝镇护气运,黄家仙道能执道门牛耳,倒也并非无因。”
被对方说破了手中宝镜来历,天道神君微微有些戒备。
沐浴在宝镜辉光中的魏野倒是没有什么更多的表示,只是好奇地看着自己身周的那些镜光,又看了一眼如临大敌般的天道神君,不由得“好意”安慰道:“轩辕镜虽然也是轩辕氏留下的至宝,但轩辕镜乃是黄帝敕召四方之神,游宴于名山大川所用,并不是那柄斩蚩尤于涿鹿、败神农于阪泉的轩辕剑。这面轩辕镜就算是玄妙无方的上古神物,用来禁制无道妖神,窥破阵法结界,想来都是难得的异宝。就是用来证明贵门乃是轩辕氏后裔,也还算有些说服力……”
说到这里,魏野却把手一摊:“但是你用轩辕黄帝的宝镜,却用的外道旁门之术,以邪欺正,这便是乞丐赶庙公,岂有此理了!”
话声未落,仙术士剑诀一引,一道秀气无比的小剑浮现在掌心。
一片月华之间,小剑通体如银,更有一股莹润清朗之意,看着惹人怜爱无比。
但此剑一出,那漫天月华便不得不退让些许,由着那柄小剑刺向轩辕镜的镜面!
然而却有一只手,一只洁白如玉的纤纤素手,就那么怯生生地从轩辕镜那如月清圆的镜面中,从镜面里似带三分水色的映月彩云中,毫不犹豫地伸了出来!
素手纤纤,翘指如兰,只若正倚镜台前,眉间无尽柔顺之意的新妇,面对螺钿钗匣,轻拈那一支嵌珠玉钗般,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拈,就将面前最危险的那一点锋芒合在了指间。
那只手余下三指微挑,如拈兰花,但魏野面上却是“果然如此”的神色:“虽然你手中所掌,的确是轩辕镜不假。可你催动此镜的法门,却是货真价实的外道旁门,还不给我显出本来面目来!”
一声轻喝,洞阴玄晖剑符猛然一振,原本构筑起月华剑身的符篆,微微显出月中宝树的清妙之姿,随即宝树分解为六道轻薄无比的剑光,疾飞而射!
轩辕镜中,那只伸出来的手,保持着那拈花般的手印,终于显出影子来。
那人全身白皙得仿佛玉质,周身清光带着无比圣洁的气息,头上宝冠生辉,身下天鹅振翅,手中白莲上托月轮。只是那月轮上多了几道剑痕,看着不复圆融之意。
梵唱声不开言而自起:“深低帝屠苏吒,阿若蜜帝乌都吒,深耆吒……”
魏野望着轩辕镜中浮现而出的那尊宝相,厌恶地嘀咕了一句:“果然,在轩辕镜中所寄宿的祭炼手段,不是道门之法,而是药师三圣之一,月光遍照菩萨的月光陀罗尼。”
说到这里,魏野终于喝道:“虽然轩辕镜乃轩辕黄帝拟太阴月华盈亏变化而铸,但总也是古圣遗宝,你们口口声声自称执道门牛耳,却用佛门陀罗尼来祭炼轩辕镜?!”
对此,天道神君只是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魏野,反问道:“道友是在说笑话不成?太阴星君便是月天子宝吉祥,便是月神阿尔忒尼斯,便是月天使沙利叶,便是月光遍照大菩萨,虽有许多名,身归一常在,神符真言祈祷文,总是殊途同归,演一妙理,为什么要强行分别?”
这话说得异常理直气壮,没有一点邪魔外道被人看破行藏后,强自镇定间的惊惶,反倒让魏野被堵得一噎。
而且这理论似乎有些耳熟,不由让人想起了那些被魏野斩于剑下的摩尼教师僧那些看上去很美丽、仔细推敲一下,却又狗屁不通的万教归宗之论。
而看天道神君的表情,就像是在说炒鸡蛋要放西红柿,吃饺子总要蘸米醋一般理所当然。
青莲寺外,月光遍照,气氛圣洁无比。
天道神君托着轩辕镜,月光菩萨宝相半隐半现在镜面中,清辉灿然却隐隐有些戒备。
天道神君至今也只是动用了轩辕镜,并没有拿出什么像样的杀招,怎么看也只是牵制为主。但那些明月清辉,却隐隐缠住了魏野的脚步。
如果轩辕镜仅仅是轩辕镜,那些清光便不能阻碍仙术士一丝一毫,但当轩辕镜变成了月光菩萨镜,这种似是而非的气息,将魏野四周的空气弄得粘稠一片。
魏野要留住天道神君,可天道神君也借着轩辕镜之力,想要留住魏野。
在这位黄家仙道掌门人的感知中,面前这人似乎已经不是这个世间的人物,也不像他过去所见的那些修成尸解仙的道门耆老,竟是隐隐有了让他戒备的气息。
但和那些沦入魔道的人物不同,他在对方身上并没有感应到一丝一毫的邪魔气息,一身道气间流露出的境界更是前所未见的高明。
但这样的人物,偏偏对黄家仙道、对高野山,这些数千年来捍卫着人类世界的光明圣地,流露出一股难以解释的敌意!
这是难以理解的事,也是他想要弄清楚的事情。
魏野却不再去理会他,只是朝下望了一眼,兴致盎然地说道:“哦呀?又有佛门中人赶来青莲寺,似乎水准比起那位青莲寺的老住持来,只高不低?”
天道神君也感应到了那股佛息,他身为黄家仙道的掌门人,十分清楚高野山有哪些最为出类拔萃的弟子,不由地有些讶异说道:“居然来的是药师院的十二药叉神将,高野山究竟对德卡尔亚重视到了何种地步?”
在佛门中,有十二药叉神将发誓成为药师佛的护法,后来更是被附会成了十二生肖守护神,说成是了十二尊佛陀与大菩萨的化身。因此上,这十二药叉神将也就隐隐超出寻常诸天的地位,而成了药师佛的眷属。
看着空中隐隐显现的佛息,展露出一尊尊神将虚形,头戴武弁大冠,上面浮现出鼠牛虎兔诸般生肖花样,魏野也看得出来,这所谓的药师十二神将与道门十二元辰之术那撕脱不开的关系。
“这样大的阵仗,只为了一个吸血鬼伯爵。比起那位穿刺公来,天道神君,你身为黄家仙道的掌门人,似乎确实不怎么受高野山的重视。”
打趣了一句天道神君,魏野目光闪动,却已经看破了那三不猿结界的遮蔽,落在了青莲寺中。
一位英武青年,身上披着极具唐风的明光铠甲,修剪过的短发显得极为精神,额上铁箍装饰着一只闪动火光的宝轮,手中握着一柄三钴剑,向着德卡尔亚伯爵断喝一声:“魔物,御本山召你前来,是因为座主慈悲,要放你们这些魔物一条生路,你却不要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