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香火?非也非也……”
小和尚摇头晃脑否认道:
“小僧这一路行来,沿途所见,九州大地山川秀美,沃野千里,但却人生凋敝,有些地方更是白骨露野,几无人烟,可见当今九州,大梁昏德,民坠涂炭,先生看了,岂不痛惜乎?”
金身小和尚一副语重心长的盯着程羽说道。
“所以呢?”
程羽反问道。
“九州之地,腐朽败落,民如枯槁,官似豺豹,须用我梵门之法来此普度众生方可。”
“呵!好一个普度众生……正所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九州大地人口何止千万?有人信就定会有人不信,若遇有不信者,和尚又如何处之?”
“不信?”
小和尚闻言有些诧异,下意识咬着金手指歪头想了一会后,嘻嘻笑道:
“与其坐以待毙活活饿死,也不愿信我梵门之法?”
“所以……”
程羽一边说着,一边抬脚踩着地上数不胜数的金莲随意踱出两步后,看向金身小和尚继续道:
“……信者得活,不信者便该死。”
小和尚闻言顿时笑道:
“咦?你这先生真有意思,若不信者亦能得活,那信我梵门又有何用?”
程羽轻呵一声,摇头笑道:
“呵!所以这便是你所谓的普度众生?”
“你……”
金身小和尚被程羽噎住,连带着脸上金色也暗沉三分,但在看向程羽手中不叫剑后,恼怒之色便一闪而逝,继而点头夸赞道:
“先生好辩才!又得好手段,且已再无凡尘情愫羁绊,当入我梵门,他日必得大成果位。”
“嗯?辩才谬赞,手段好说,只是再无凡尘情愫羁绊……却又从何说起?”
程羽问道。
“嘻嘻,那日在茶摊跟前,先生得遇红颜故知,却无丝毫迷乱之象,小僧便可见你是大有梵根的。”
程羽闻言眉头越发一皱,冷哼道:
“呵!果然是你捣得鬼!只是,那幻境之中虽说有真有假,但你我之前素昧平生,和尚你又是如何得知我前世之事?”
“嘻嘻!那次小僧失算了,不过也完全怪不得小僧,要怪只能怪我那布达老师侄学艺不精,而我又未能耐得住性子而已。”
闻听对方最后言及布达老师侄,程羽顿时想起当时京城内的那道金光巨柱,和那位被金吾卫轰杀得老僧。
而且那老僧死后魂魄还曾下过阴司,而后便不知所踪。
“那位布达老僧是和尚你的师侄?”
“正是!”
小和尚嬉笑言道:
“实不相瞒,小僧乃是梵门佛子……”
小和尚说着说着,脸上笑容渐渐敛起,同时双手合十向上举起,连带着他身上百衲衣的宽大袍袖也跟着无风飘扬起来。
“呜!”
原本已寂静下来的四周,忽然再次卷起漫天金沙,遮人眼目。
程羽抬手遮挡,却发觉自己衣袖及手臂都已粘上金色细小沙粒。
他正欲抬手将其甩掉,忽然前方头顶有大片金光透过他指缝刺来。
程羽将头侧过,眯眼勉强看去,对面那小和尚的身形已被无数道金光湮灭。
几息之后,金光渐渐收敛,最终凝成一道熠熠生辉的金色光幕。
那光幕上水波流动,同样有一幅幅活动画面显现出来:
只见整座九州大地都已被铺开展现在脚下,笼罩在一片金光照耀之中。
无论乡间亦或城郭,百姓们个个都丰衣足食,人人有田耕,户户有屋住,安居乐业之下,欢歌笑语连连。
在光幕上如众神俯瞰大地一般瞧得十分清楚,九州大地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大大小小的金点闪烁,那是遍布九州的一座座梵门庙宇金顶。
至于每州每县必有的文武两庙都已不见踪影,万民皆双手合十焚香祷告,种种玄黄愿力一股脑都汇入梵门庙宇内的金身佛像之中。
而后便响起一阵若有若无的吟诵声,光幕也随之渐渐变淡直至消散。
方才消失的小和尚再次出现,只不过此时已变成十丈来高的胖大和尚,望之有如一座金山,仅脚上一片小指甲就有一座房子大小。
“如何?”
金身胖大和尚声如洪钟,带着连连回响向脚下的程羽问道。
程羽此时直觉的耳膜被震得隐隐生疼,同时发现自己手臂上已染有一圈金边在发着金光。
这一看令程羽心中一惊,急忙抬手提袖低头向身周仔细看去,果然自己这副元神已被一道金光笼罩。
坏了……
那金光耀眼,任凭他袖中那枚玲珑骰子再次发出璀璨红光,也尽被压制而不得见。
……
……
“启禀父皇,安亭见驾来迟,父皇赎罪。”
“我儿平身,不必多礼。”
“不知父皇急召孩儿见驾,有何要事?”
“今年增开恩科的会试文章,朕破例全都御览过一遍,其中这篇文章所书居然用的不是馆阁体,故特招你来一同看下。”
“安亭遵命……嗯?”
“你瞧着是否眼熟?”
“儿臣斗胆敢问此篇文章出自哪位举子之手?”
“乾元州新科解元,唤作庄州,字怀瑾……”
“啊……那便不奇怪了,孩儿之前在京城内便听说过此人,乃是乾元州解元,却在赴京赶考途中多舛,盘缠尽失,只得在外城集市卖些字画度日以待开考,且其字颇有新意。
孩儿一时好奇便前去暗访,但见其字果与自己所书的靖康体有七八分相像,又看其人心性沉稳,才学深厚,果有真才实学,儿臣便惜其卖字谋生实乃明珠蒙尘,欲荐其到集善侯家为幕,哪知此人竟不愿前往,孩儿只得差人暗中周济其一二。”
“哦?嗯……朕以为你与他,乃是素来相识。”
“启禀父皇!乾元州离京千里!孩儿自小便在父皇膝下长成!怎会与其素来相识?至于说他为何也会靖康体……孩儿实不得知,想必……我九州历来不缺饱学之士,偶有几个如安亭这般误打误撞相似的,也亦难说。”
“嗯……你平身吧,切勿多想,朕并无他意……
唉!这几年就连乾元州亦是匪盗流窜,他千里赴京途中失了财物却不丢气节,也算殊为难得,对了,你方才说此子才学深厚,人品端正?”
“确是。”
“样貌如何?”
“中正良和之辈。”
“哈哈哈哈,既如此说,我儿可有意招其为驸马?”
“啊?孩儿尚且年幼!断无此想!且此刻朝堂时局未稳……孩儿这微末之事不急于眼下,还请父皇赎罪。”
“嗯……也罢,朕看其文章通达,立意高远,实是个人才,此刻朝廷内忧外患,正是用人之际,若朕多加培养,他日此子定可为我朝鼎梁之臣,眼下嘛……确非良机。
尤其是金吾卫中那两个老祖及其他积年老校尉们,自打那事之后便皆不见踪影,只剩一些后生校尉勉力支撑,朕心中难安啊……
对了,朕听说当年救你的那位女剑仙,连带着另一位有法力的仙姑目下都在你府中,且你与她二人还以姐妹互称,她二人既有大修为,何不荐入金吾卫中充实一二?”
“回禀父皇,姐妹相称确有其事,但两位姐姐目下并未在儿臣府中,她二人皆为闲云野鹤之士,不受世俗凡尘羁绊,儿臣也只是隔三差五方能得遇她二人一回,也曾与两位姐姐再三议过入金吾卫之事,但她二人断然推辞,因此……”
“既如此,也罢……哦,还有一事,昨日宗人府与礼部联名上了个折子,向朕讨要你那不成器的五叔和八叔的谥号。
朕想着他俩当初乃因夺嫡互戕而双双殒命,且还带累残害了不少无辜,本不配得什么谥号,便驳了回去,又命将其二贼剔逐宗碟,再不配我大梁皇族名讳,只是不知为其改个什么名……我儿可有何见地?”
“启禀父皇,他二人趁着金吾卫生变而互戗,又加残害许多无辜,殊不配我皇家名讳,莫不如……改其名为:阿其那、赛思黑。”
“阿其那、赛思黑……”
“启奏陛下,刚收到八百里军情,奴婢不敢耽搁,冒然闯入,万死之罪。”
“何方军情,竟至紧急如此?”
“回禀陛下,乃……乃是……”
“此处无有外人,如实报来!”
“遵旨,乃是巴州军情。”
“嗯?巴州?”
“巴州?”
“快!速速呈上!”
……
……
“如何?”
“砰!砰!”
金身大和尚一边说着,一边抬脚向程羽这边一步步踏来,引得地面一阵阵颤动,和尚身上的无数金粉也再次被震至空中飘荡。
程羽眼见那大和尚每向自己踏进一步,金身便随之又长高一丈,直到行至自己身前,就算程羽仰头也只能看到大和尚的肚脐眼。
“我看你还能撑得几时?”
金身大和尚躬身将头低下,冲着程羽瓮声瓮气问道。
胖大和尚弯腰收腹,露出一副巨大的双下巴遮住程羽头顶天空,且那双下巴随着和尚开口还颤抖不休。
头顶又有无数金粉漫天飞扬,被和尚口中吐出气流搅动一番后,打着旋在天空飞舞。
此时大和尚已如一座金山般压在自己头顶,他扬起金色百衲衣袍袖,再次向下躬身低头,向着脚下程羽又凑近几丈,两片既肥且大的金色嘴唇再次开合,一股强劲罡风冲程羽迎面而来。
程羽急忙挥舞着已泛出金光的不叫剑,洒出一连串剑气,勉强将来袭罡风斩去七八,而后大和尚振聋发聩的声音便响彻整片天地之间:
“信我梵门,九州安泰。”
“……九州安泰。”
“……安泰。”
“……泰。”
偌大天地间竟响起无数回声,而程羽脚下的无数金莲此时也在不断疯长,眨眼间便已有一人来高,程羽一袭白衣身形几乎彻底淹没在漫天的巨大金莲丛中。
“呜!”
漫天金沙卷着狂风在空中肆虐飞舞,程羽忽觉脚下一紧,却是自己元神已被金莲困住而动弹不得。
胖大和尚见状,双手高高举起,却已不再看向脚下程羽,而是仰头冲着天空,再次开口吼道:
“既见未来,因何不拜?”
“……既见未来,因何不拜?”
“……因何不拜?”
“……不拜?”
“……拜?”
“……”
“……”
“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