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朱厚照当天上午没课……或者说,他在等张周来给他上课,而他正在听刘瑾吐沫星子横飞讲述其所知晓的辽东一战过程。
“……炮弹从天降,能打三四里之远,落地之后炸开一大片,鞑子骑兵连躲都没地方躲,有的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那比为威武天火药都厉害,威武天火药都只是埋在地上,等着鞑子自己踩,而张师的炮那是指哪打哪……”
刘瑾讲得是很带劲。
听众中,朱厚照听得也很带劲。
只有旁边旁听的高凤等人不以为然,你刘某人现在真是把张周当靠山了啊,以前忘了怎么针对张周了?现在恨不能把张周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你还要点脸吗?
朱厚照哈哈笑道:“本宫就知道,有张先生在,什么事都能解决,以后等本宫上了战场,让他给搞一种能打二十里的火炮,再用一种能看到一百里之外的望远镜,到时我想打谁打谁,看谁还有本事跟本宫作对!”
这下高凤等人又在汗颜。
本以为刘瑾吹张周已经很过分了,没想到小太子对张周的推崇似乎更高一层。
这对奇葩主仆……鞑靼人还没把张周当神看待,你们先把张周奉成神仙了!?
谷大用走过去提醒道:“太子殿下,火炮最多只能打个一二里之远,张先生的炮,固然是厉害,但也是因为胡虏无所防备,经此一战之后,他们轻易不敢靠近大明的城关了。”
朱厚照皱眉打量谷大用道:“伱是在质疑火炮的威力吗?”
“呃……奴婢不敢。”谷大用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现在说点相对中立公允的言论,都遭来太子如此的白眼,大概就更别提是对张周不利的言论了。
这对主仆,还有这对父子……是被迷住了呀!
朱厚照道:“第一次用出这种炮,就能打二三里,以后打个四五里甚至是十几里,很过分吗?再说了,如果鞑靼人连大明的城关都不敢靠近,那以后大明的西北,还会有什么战乱发生吗?大明的军队也可以推着火炮出城,到时鞑靼人还不是望风而逃?”
谷大用本想说,殿下您太乐观了。
但又仔细一琢磨,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哈?
如果这种火炮如此厉害,那还担心什么鞑靼人?火炮在哪,鞑靼人就不敢在哪,大明每一处多安置几门,不就可保太平无事?
朱厚照兴冲冲道:“张先生呢?让他来,让他来。”
现在的朱厚照,跟张周上了几天课,已把张周当成老师一般的存在,倒不是说他真的有多么认真向学,而是他想巴结着张周……以实现他未来可以领兵踏平草原的宏愿。
如果不能巴结好张周,张周不给他搞那些厉害的大杀器,踏平草原的梦想可能就一辈子实现不了。
人生未来几十年的意义,都拴在张周身上,这能不重视起来?
刘瑾笑道:“殿下您别急,张师如今正在奉天殿,今天是为他论功行赏的日子,听说可能给赐个侯爵什么的。”
“侯爵?不高啊。”朱厚照对于这级别,似乎还不太满意。
刘瑾道:“太子殿下,侯爵已经很高了,王威宁在西北立了那么多战功,也只是个威宁侯而已。而且张师这才小试牛刀,等将来他协助太子殿下平定草原……”
“哈哈哈,对对对,着什么急呢?父皇他对于攻略草原没野心的,本宫跟他不一样,本宫多么雄才大略?这就说起父皇跟本宫玩跳棋都是手下败将。刘瑾,以后跟张先生好好学,本宫出征草原时,让你在旁边伺候着。”
朱厚照现在已经幸福憧憬起未来踏平草原的场景了。
刘瑾志得意满,还往周围几个太监身上瞅一眼道:“奴婢一定会好好学。”
“那也要看人家张先生是否肯教你啊,态度要诚恳,也不用每样都学,你都学会了还有本宫什么事?不过有些复杂的兵法什么的,就由你来学,本宫不想记那些晦涩的兵法要义,听着就很头疼……”
这下高凤等人更是感觉到背脊发凉。
这个熊孩子啊,大明的储君,未来大明的皇帝,好像跟那个传闻中的叫门皇帝太像了啊,都是想倚重个太监出征?
不过好像这位还好点,至少还有个牛逼的张秉宽在。
“去!”朱厚照道,“到奉天殿看着,如果那边结束了,早点回来通知本宫,本宫等着跟他学炮战的战法。”
由丘聚走出来提醒道:“太子殿下,您忘了陛下不允许您派人在外盯着了?”
朱厚照皱眉道:“本宫这是一心向学,父皇都不支持?没个眼力劲,你们也都跟刘瑾好好学学!别总给本宫添堵!”
“是。”
丘聚也是一脸悲哀。
之前在军政方面的事情上,尤其是涉及到骑兵作战,他因为之前学习过一些相关的内容,朱厚照很喜欢问他。
但现在刘瑾不但能管着太子玩乐,连带兵打仗的事都想插一杠子,这让东宫剩下几个太监的生存空间在逐渐降低。
危机意识,贯穿于在场每一个太监身上,连刘瑾都不例外。
……
……
奉天殿内。
由萧敬将辽东战况的进一步总结,给呈报过来,因为战事结束已经临近两天,消息发出的时间也都在回兵之后,近乎可以将战果全数统计。
但令朱佑樘稍微有些遗憾的是,最终统计结果,朵颜三卫骑兵死亡的人数,还是没有超过千人。
九百七十人……
是否过千,似乎在功勋上差别很大,尤其这次不单要赏朱凤和张延龄他们,还要赏赐张周。
要知道上次的偏头关大战,最后也只是晋升了个侯爵,晋升了个伯爵而已,如果这次要升得太多,就会出现文官集团一直在在意的“先例”的问题,文官做事讲规矩,就在于要以成例作为引子,如果上次的功劳都只赏成那样子,这次就该平缓一点了。
不过好在,这次好像没了张周升侯爵的困扰。
“……朕本是要赐给张卿家永宁侯的职位,但他再三推辞,所以此事做了一些变通。”
永宁伯是之前大明镇守宣府、屡次破鞑靼的名将谭广的爵位,但谭广生前并未得世券,也就没把永宁伯的爵位传承下去,只是在死后追封永宁侯。
而永宁伯的爵位在历史上,于明光宗朱常洛登基之后,又册封给了王皇后之父王天瑞。
这次朱佑樘有意要赐张周为“永宁侯”,既是有取西北永宁之意,又好似是将张周跟谭广当初的事迹相映,毕竟张周也是破鞑靼所取得的功劳。
朱佑樘又道:“永宁侯的爵位,朕也不是说就此不封赏了,暂且先记下,此乃是他相助大明九边破敌的功勋。朕要晋升他为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挂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督造火炮,留翰林院内为翰林侍讲平时常侍于经筵日讲。赐一子荫锦衣卫指挥佥事,一子荫锦衣卫千户……剩下的,朕再酌情赏赐。”
给的官职太多。
当朱佑樘说完,在场的大臣一个个都大眼瞪小眼。
武勋那边总算是松口气。
张周虽然挂了都督府的职位,但名义上还是文官,毕竟皇帝说了,张周的日常差事是翰林院的事。
而文官这边则都在纳闷,张周这又是文职又是武职的,他到底是文臣还是武将?以后他在朝堂是什么定位?没有爵位在身,也能直接领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职位?
还有所说的,把他的爵位先记下,这算什么意思?
自古以来,有爵位的该赏的都赏了,就算回绝,那以后就不赏了呗?为啥还要记下?
朱佑樘见在场的人不言语,冷冷道:“诸位卿家可是有何意见?”
在场大臣很为难。
麻烦就在这。
反对还不好反对。
张周以功勋得爵,本来就是名正言顺的,这点文官都没招了,皇帝给他记下,只是让他领个都督府的虚职,继续在翰林院办事,提个侍讲怎么了?至于那个兵部郎中的职位……皇帝也说了,只是为了他方便督造火炮,不需要负责衙门内的事。
看起来唯一能抗议的,就是直接晋升张周为翰林侍讲这件事。
他才刚进翰林院半个月,就升侍讲?
搞没搞错?
就算他军功卓着,但关他文职什么事?
然后一堆人都等着内阁三位阁老,或者是吏部尚书、礼部尚书这些人出来反对……然后就都不做声了。
“未有意见的话,那此事就这么定了。”朱佑樘道。
还是没人说什么。
“吏部。”朱佑樘道。
“臣在。”
屠滽走出来。
朱佑樘道:“酌吏部将其官职等事落实,都督府事也给他安顿好。另外……朕还会再派一些锦衣卫保护他,如今他事关到大明的安稳,朕也说明,没有大事的话他基本不会出城,以后也不要再有谁无端去拜访于他,再给他赐个宅邸。”
张周本来还在那漫不经心听着。
毕竟先前说的,都是提前都说好的,他也知道皇帝跟文臣之间都达成协议了,眼下不过是宣布结果。
听说要给自己赐个宅子,他登时瞪起眼来。
赐宅子这种事,在场大臣还真没资格出来反对,皇帝要给谁一套宅子,那是皇帝自己的事,也需要大臣出来随便给意见说不方便给?
“京中可有适合秉宽住的院子?”朱佑樘当着大臣的面,问一旁的戴义。
戴义先抬头往张周那边看了看,微笑道:“回陛下,之前李广在京中曾造过一座宅邸,处于城北,风水倒是极佳,或可赐与张先生。”
“嗯。”朱佑樘满意点头,“此事便如此定了。”
好家伙。
在场的大臣心里都在暗呼。
本来都觉得张周像李广,现在皇帝也不遮掩了,没错,朕就是把他当李广二号,而且是李广加强版。
李广的宅子赐给他住,你们有意见?
朱佑樘还补充了一句:“若是风水方面,有不适合的地方,可以让张卿家自行去改动,只要不超过王爵之规则,一切都当配合之。”
“是。”戴义笑着应了。
看看。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之前李广引玉泉山的水到他的宅院前,形成小的人工河流,一堆人非议说这坏了大明的风水,但现在皇帝却说明,如果这都不能让张周觉得满意,还可以让他继续强化一下,总之一切都是为了张周住得舒服。
……
……
张周立在那。
得了宅子的赏赐,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而且李广那宅子他在抄家那天就去过,的确是羡慕得很。
那大宅子,家里能住个上百号人了,那还是在京城之内的富贵繁华之地,可不是城外的宅院,价值自然不菲。
可真被御赐到自己手上。
张周就要琢磨一下周围人那异样的眼光了。
不过再一想,这群人早就把自己跟李广划等号了,有必要在意他们怎么认为?现在只要在意皇帝怎么认为,以后在意一下太子怎么认为,那就足够了!
“陛下。”马文升走出来道,“如今辽东一战已结束,不知该以何人继续总制辽东军务?先前的右佥都御史张玉,不知该如何论处?以及辽东军务等事,涉及到宁远地方的,也该有所决断。”
大概的意思是。
宁远的战事结束了,之前派一堆“强龙”去压着“地头蛇”,事情也该结束了。
如果再把朱凤他们留在宁远,只怕下一步就会为了军功犒赏的事,形成京派和地方派的争斗,闹大点就有可能出现哗变。
主要功劳在朱凤身上,加官进爵的也是朱凤他们,可打仗的事是由地方将士干的,任良他们就算明知道自己出力不多,但在论功请赏的时候看到别人加官进爵而自己得到赏赐很少,心里能平衡的?
朱佑樘道:“朕本来也该提及安边伯、建昌伯和平江伯三人的功勋之事。”
之前说了半天,都在提张周的功劳。
现在皇帝也好像想起来,这场战事的主要执行人,是这三位。
本来功劳也是他们三个的。
但为什么……今天连我们自己都觉得,应该先赏张秉宽?
“安边伯带兵出征,有勇有谋,执行张卿家的意见可说是非常彻底,此战功劳巨大,朕准备加封他为安边侯,赐世券。”
“至于平江伯,亲自领兵追击,斩获颇丰,但其在偏头关一战时有过错在身,也算是功过相抵,勋爵便不动了,加俸禄到一千四百石,调他往延绥,接替成国公,为延绥总兵官。”
朱佑樘此时好像终于看出来,成国公朱辅在没有张周耳提面命的情况下,就是个熊包。
皇帝眼中,朱辅连他儿子朱凤都不如。
所以这次陈锐在辽东证明自己之后,皇帝马上调他去延绥,把最近遭非议颇多的朱辅给替换下来。
陈锐也算是……用战功证明了自己的价值,重振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就算只是加俸禄,以后在军中也可以扬眉吐气了。
但“陈凉酒”的名,估计一时半会抹不去,除非……王威宁早点嗝屁,不然有王威宁在,无论是“陈凉酒”还是“朱缩头”,都会活在别人的阴影里。
王越也是大明在西北的军将中,唯一一个有能力跳脱开张周自立门户也同样可以震慑草原的人。
王越也很识相,明明可以脱离张周,却更愿意跟张周绑定,这就叫觉悟。
“至于建昌伯。”
朱佑樘终于又说到了在场文臣和武勋所在意的一个人的事迹。
先前皇帝赏张周时,没人出来反对,是因为他们觉得反对不了。
但现在若是皇帝要轻易给张家老二加官进爵……看我们不把他给参到体无完肤!我们可是清楚记得,这混小子是戴罪去的西北,后来调辽东。
戴罪立功不惩罚他就算了,还想赏赐?
“……建昌伯此战,也证明自己不孬,有勇气为大明立下功勋,甚至还亲手斩杀一名敌寇,令朕刮目相看。”
“但他先前为祸地方的罪过很大,这次的事,就算是给他减一半的罪过吧。”
啥?
在场大臣一听,不对劲啊。
皇帝今天是这转性了吗?
减一半的罪过?那意思是……还保留他一半的罪是吧?非但不赏赐,继续戴罪之身?
能免罪都不免,能功赏不功赏,看来陛下您眼下心中只有张秉宽,连您所钟爱的张家兄弟,现在都失宠冷落被打进冷宫了吗?
既然如此的话,那干嘛还把张家老二派去辽东找事呢?换别人去得这功劳不好吗?
“朕准备以建昌伯,随平江伯一同前往延绥,协助镇守地方之事。”朱佑樘道,“诸位可有何异议?”
之前张周那边是不好反对。
这次大家伙仍旧不反对,是因为……不想反对。
陛下此举非常英明,臣等十分赞同。
谢迁走出来,笑了笑,还没等说话,别人都在想,你谢于乔这时候出来反对什么?回去回去!
谢迁却不是为张延龄说话的,他笑道:“陛下,平江伯和建昌伯都已有赏赐,不知安边伯那边该如何调遣?”
朱佑樘道:“已是安边侯了!将他调回京,朕会再有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