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
朱祐樘在见儿子朱厚照,正听儿子在那滔滔不绝讲其在演炮场所见所闻。
“……父皇,您真应该亲自去看看,真叫壮观,儿臣从来没见过那么厉害的火炮!惊天地泣鬼神啊!”
朱厚照在那闲扯,跟之前萧敬等人回禀给他的内容,也没什么本质不同。
朱祐樘没好气问道:“你还见过别的火炮?还有对比不成?”
“欸?”
朱厚照一怔,随即嘿嘿笑道,“儿臣就算以前没见过,但也听说过啊,以儿臣的估摸,这东西只要在哪里,周围方圆几里范围内,应该就看不到鞑子了!”
“大明的城关要隘,以后再也不用担心鞑子来袭,只是儿臣在想,如果用这种火炮杀进草原,会不会让草原人鬼哭狼嚎……哈哈哈哈……”
朱祐樘听了这话,心里直打怵。
父子俩本来是不一样的,以前总觉得儿子很多地方不像自己,还在想过这他娘的是朕亲生的?
但现在突然觉得,父子俩原来在出征草原这件事上,连幻想出来的结果,都那么相似。
嗯。
是亲生的没跑。
“不像话,不好好做学问,成天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秉宽就不该让你出宫!”朱祐樘似乎是生气了。
但心里却十分欣慰。
就算自己这个当爹的完不成踏平草原的梦想,儿子或许也能帮自己实现。
朱厚照道:“父皇啊,是张先生让儿臣出城的,您要怪就怪他去,可跟儿臣无关,儿臣在看完演炮之后马上就回来了!不信问他们!这件事上儿臣可没错啊。”
“太子!你还有担当吗?”
朱祐樘厉声道。
朱厚照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说错话了。
如果换了别人,他朱厚照还不会这么快去推卸责任,甚至会主动承揽责任,但问题是那是张秉宽啊……
名义上那是先生,但朱厚照又觉得,那简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自己成天被张周算计,凭啥自己不能把责任推卸过去?
“好了,伱母后还在等你过去用膳,赶紧去吧,朕今晚还要处理公务,就不过去了!”
“是,父皇!”
……
……
“这太子,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
等儿子走之后,朱祐樘对着戴义等太监感慨。
萧敬笑道:“陛下,今日太子出宫,已非常安分,但凡是张先生提醒的地方,太子都能遵守,陛下不必为此担心。”
“是啊,现在也只有秉宽能治得住他,旁的讲官可能在言行举止方面很得体,但就是……没秉宽那股劲儿……朕也形容不上来。”
朱祐樘还在那琢磨。
为什么太子就听张周的,而不听别的讲官的?
萧敬心想,那可不是,张周身上的邪性,一般人可是没有的。
若谁真能跟张周一样一身邪气,估计陛下您也会反感,但谁让他本身就不是个正统的文人,所以他无论做什么,都好像是那么合情合理的?
若让张周规行矩步,那时候陛下还会觉得,他是吃错什么药了吧?
……
……
坤宁宫内。
朱厚照正在给妹妹吹牛逼。
朱秀荣毕竟已经过了五周岁生日了,在后世,这都是上幼儿园大班,说话办事已有了一定的逻辑,都快要上小学了。
不过当兄长在跟她讲什么火炮,讲那些鸡飞狗跳的场景,她双眼迷离还真好像个还不懂事的小姑娘一样。
跟听天书差不多。
“为什么一炮过去,会那样啊?”
“如果有人站在那边,就会死了吗?”
“为什么兄长你可以出宫呢?”
小妮子满脑袋都是问号,也直言不讳去问她大哥。
朱厚照不耐烦道:“何来那么多问题?小小年岁,成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后的张皇后道:“太子,你还好意思说你妹妹?你成天都在想什么?”
“母后啊,儿臣正在给妹妹讲规矩呢……”
“少讲什么规矩,以后少出宫门,如果火炮不小心伤到你,大明可就要出乱子了。”
“哪那么容易呢?儿臣身体好着呢!就是今天……有点冷!”
……
……
朝堂上。
户部尚书周经正在奏报有关各地的瘟疫情况。
冬天到春天这段时间,一般都是瘟疫的高发季节,而各地的疫情,一般也都是等到春末时,才能得到具体的上报,很多地方也能总结出详细的奏疏。
其中就涉及到去年里京师周边天花疫情扩散的问题。
“……以各地种过痘疮神药的汇报,到目前为止,但凡是在痘疮传开之前,有种过此药的,至今未有一人有发病迹象。”
“原先神药只在京师左近为人所种,随即往辽东、西北等处,多加种药,而江南各处在去年时瘟过去之前,就已有推广,目前江北各处中,有河南、山西等地,相继跟朝廷所请,以神药所赠与,江赣以西,包括湖广、四川等地,种药者仍只有十之一二,若再有痘疮时瘟传开,只怕仍会有黎民因此所累……”
一样东西的验证,需要时间。
张周想推广牛痘,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用皇室来当引子。
如果说连皇家都能种,那百姓凭什么不能种?
以前朝中都不相信这玩意管用,各种挑剔,但随着半年时间过去,朝中这些大臣基本上人人都种了,或者是身边人都给种上。
现在再说不种的,那就跟傻子差不多。
跟张周刚到京师时,形势完全不同。
朱祐樘在听完周经的汇报之后,叹息道:“如果此药能根治痘疮,实乃大明之幸。药是有的,只是……唉!朕也不知该怎么说。不要让百姓知道药是因何而来,今年内,尽可能让大明的百姓都种上吧。”
吏部尚书屠滽走出来问道:“陛下,此药到底是如何所炼成?何以自古以来都无法根治的痘疮,能以此来化解?是否应当等验证之后,过几年……再推广呢?”
以屠滽的意思,半年时间还是太短了。
万一是慢性毒药,过个十年八载的再发作,到时大明人人种药,岂不是说大明人口要死绝?
朱祐樘皱眉道:“此药是秉宽所制,朕甚至都未因此而封赏过他!至于如何炼的,难道还要跟你们详细说吗?至于你们说这药未经验证……就问你们,现在还有谁没种的吗?朕亲自都种过!如之前所说的,就算是最毒的鸩毒,那一点点会致人死命吗?”
屠滽无言以对。
其实在场还是有大臣没种的,当然他们也不会对外宣扬,免得被人当异类。
说白了,他们还是不放心。
既然那一点点的药不致命,为什么一点点就能让人的身体抵挡天花?讲不通啊。
“最近西北各处的边患奏报,明显少了很多,连延绥地方都已有月余未曾有过上奏,眼下各处的边患,也因为秉宽出谋划策,还有威宁侯、安边侯等人的骁勇善战,大明边疆已安定了许多,不过朕的意思,今年边备还是要加强,尤其是造火炮方面,朕准备再调拨帑币十万两,用以造炮。”
朱祐樘现在等于是伸手跟朝廷要钱了。
也不是为他自己。
但大臣一向会在皇帝提出用银子方面,给制造一些麻烦,皇帝要多少一般是要打折扣的,而往往朱祐樘都不会跟他们太过于争执,对朱祐樘来说,够用就行。
先前以天花瘟疫说事的周经,继续道:“陛下,去年直隶凤阳淮安二府及凤阳右中等十卫所,遭遇水灾,地方提请免弘治十一年秋粮子粒,共二十七万四千六百四十八石有奇。”
陛下,您不是要钱吗?
咱就说说去年江淮水灾的事。
朱祐樘道:“这件事不是已经提报过了吗?为何还要拿到朝堂上来说?”
周经一看就觉得皇帝是有意见了,赶紧退回臣班。
朱祐樘问道:“是诸位卿家觉得,朕不该在造炮之事上,多出银子是吗?”
刘健道:“陛下,当量力而为,若如今鞑靼已撤走,不妨先铸造火炮上百门,以做备用。大明的边备似乎并无须在一年内补齐。”
“一百门?”朱祐樘皱眉,这数量显然不能达到他的预期,但其实他心里也不太有数,毕竟造炮说好了是让张周去造,以朝廷的方式去采购,当然规则还是设定好的,那就是造炮必须在朝廷的监督下完成,而且若是没有朝廷订单的话,张周也不得私自造炮。
“需要多少银子?”朱祐樘望着一旁的萧敬。
中间接洽的事,一直是由萧敬负责的。
萧敬回道:“陛下,以之前张先生所提的,一门炮大概要用铁二百斤到三百斤,普通的生铁价格,一般需要十几文一斤,若是用以铸炮的,则需要三十文上下,加上人工、炮弹等成本,一门炮配备完善,最多需要二十两银子。一百门炮,大概需要两千两纹银。”
“两千两?”朱祐樘听到这数字也有点惊讶,皱眉道,“一百门炮才两千两吗?”
萧敬道:“若是九边之地,就算是一处给一百门,都需要近两万两了啊。”
朱祐樘点点头,问刘健道:“刘阁老,九边各处,一处才一百门炮,少了点吧?”
刘健也怔了怔。
皇帝上来要十万两来造炮,还以为是张周狮子大开口呢,听了萧敬算的账目,他们才知道,原来能改变时代的火炮,价格还挺“实惠”。
一千门炮,配上炮弹等,才两万两。
如此想来,张周比以往那些为朝廷采购的勋贵,可有良心多了,以前但凡朝廷要采购什么东西,开出的价格……简直就叫离谱。
刘健斟酌之后道:“陛下,不知造炮的进度如何?”
朱祐樘又指了指萧敬,意思还是你来说。
萧敬道:“目前炼炉已经开了,一个月下来,大概也就能造个六七十门炮的样子,这还只是一个炉,不过张先生有言,西山的煤矿已经出产大批上好的煤炭,如此一来就能精炼生铁,甚至能直接百炼成钢,以此来造炮,张先生并未从中谋取任何的私利。一切都是有账目可寻的。”
朱祐樘叹道:“难怪一门炮才需二十两,原来是秉宽一心为朝廷省钱啊。这可不行,该给他的还是要给的……”
在场大臣一听,情况不对劲。
张周这小子不谋求私利,皇帝还想帮他谋点?
陛下,那花的可是朝廷的钱,是您自己的钱啊!
不心疼的?
“诸位卿家,你们是否也觉得,不该让秉宽吃亏呢?”朱祐樘认真问道。
刘健道:“陛下,为朝廷造炮,本就是其职责,陛下予以高官厚禄,若不用心报效朝廷,实在不该。”
“行吧,要赏赐,朕自行赏赐,至于造炮的银子,朝廷给拨一下。那就按造炮的进度,造一门出来,户部给调一门炮的银子,可有问题吗?”
“这……”
刘健踟躇了。
听先前所说造炮的进度,的确不快。
一个月才造六七十门,合白银也就一千多两。
但也说了,还有新炉子准备上架,那时造快起来,万一皇帝需要一万门炮……
李东阳走出来道:“陛下,此造炮之法,应当严守机密,不该让太多人知晓,就连大明的工匠也该严守秘密。否则若为外夷知悉,只怕会令大明边疆反受其害!”
“哦?是吗?”朱祐樘就好像没主见一样。
萧敬走出来笑道:“李大学士,您担忧过甚了,咱家先前问过张先生,他说过,造炮所要炼钢,而条件非常苛刻,只有大明地大物博才能出产足够的材料。至于工艺等,也非常复杂,很多事情他也并不会亲授给工匠知晓。”
李东阳不以为然。
张周这是有多大的自信,觉得一切都在其控制?
“且张先生还说了,这并非是他所能研制出来最好的炮。”萧敬又说出个让在场大臣炸锅的消息,“他说自己回头还能造出更好的。”
“啊!?”
在场的大臣真就是被惊到了。
谢迁笑道:“那就不能等出了更好的,再大批量制造?现在造一些普通的,回头难道还要替换不成?”
萧敬也陪笑道:“谢阁老您也多虑了,张先生说,更好的,是说射程更远的,效果相仿的,但在战场上,火炮的远近也是需要搭配的,有能发射五里的,也有需要能发射二里的,您觉得呢?”
“谬论!”谢迁毫不客气反驳,“发射十里的,难道就不能发射二里的?为何要多此一举?”
“对啊!”
在场很多大臣表示赞同。
既然能发射十里的,也能发射二里,为什么还要造能发射二里的呢?
萧敬继续笑道:“谢阁老,您想啊,那发射十里的,需要的钢有多少?从炮身和炮弹的造价,能跟那发二里的一样吗?这种火炮,都是有寿命的,造一门炮出来,也不可能一直都能用,那维护起来的成本,跟发二里的能一样?”
“这……”
谢迁如此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纸上谈兵的那个。
谢迁心里也在懊恼。
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好像因为有伶牙俐齿的张秉宽在,连这些平时看起来很温和的太监,都喜欢抬杠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朱祐樘听不下去了,他发现,一切都要拿到朝堂上来说,还真不如全听张周一个人的,至少在决策层面,没这么多扯皮的事。
“诸位卿家,朕不想再多听了,便如此下令,之后户部全力配合张周造炮之事,若是超过一千门炮之后,再拿到朝堂上议一次。以后或有新炮,或是新的火器,也可拿到朝堂上来说,便如此罢了!”
在场大臣这次也没了脾气。
想给皇帝和张周设槛,为朝廷省钱,看起来没什么戏。
……
……
朝议结束之后。
朱祐樘回到乾清宫,气呼呼坐下来,一拍桌子道:“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戴义等人马上听出来,这并不是个问句。
不需要他们去复述那些大臣所讲的内容。
更好像是皇帝在发牢骚。
“秉宽呢?”朱祐樘关键时候,又想起来自己的股肱之臣。
戴义提醒道:“陛下,今日乃是张先生跟林侍郎小女婚事,纳采之日!”
“纳采?不是纳妾吗?”朱祐樘皱眉。
这还因为张周纳妾的事,耽误自己找张周问事了?
戴义道:“陛下,这是太皇太后给保的媒,陛下御赐的婚事,就算只是纳妾,一切可能比明媒正娶,还要正式。”
“哦。”
朱祐樘这才知道,原来始作俑者是自己。
“秉宽最近在做什么?好几天没看到他了!”朱祐樘道。
戴义心想,这才几天没见,就想成这样?
戴义看了看萧敬,意思是你萧敬经常与张周跟进跟出的,他做啥你比我了解。
萧敬道:“陛下……张先生,好像在修书……”
“修什么书?”朱祐樘不解。
萧敬试探着道:“好像是《大明会典》,张先生说,他已经修到差不多了,最近还打算找人参详一番。初步定了要找国子监祭酒林侍郎,以及在京师闲住的前翰林学士程敏政,让他二人给提点参详。”
“什么?这是他一个人的事?”朱祐樘更加不解。
萧敬道:“具体的……奴婢就不太知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