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二。
城西的演炮场,当天戒备格外森严,张周陪同朱祐樘亲自过来视察演炮。
张懋、朱晖等勋贵,以及兵部尚书马文升也随驾而来,由户部郎中、研武堂讲官王琼,代表张周和研武堂对朱祐樘等人做火炮上的讲解。
“……陛下,这种炮,就是在辽东宁远有神威表现的子母炮,这里是炮身,如果要换弹药时,则直接将子炮取下,可做更替,点火则是以引线引燃……”
“远炮皆可开花,具体可分为落地开花和空中开花两种,在军中也被称之为霰弹和开花弹。”
“这种则是张侍讲刚找人铸成的重炮!”
因为只是视察,所有人包括皇帝和马文升,也只是先看看这炮的外观如何,至于威力还要等一会做演示。
朱祐樘问道:“何为重炮?”
王琼望着张周,意思是你发明的,还是由你来细说比较好,我这个到底是照猫画虎不得精髓。
张周笑道:“陛下,这种炮您看,炮管很粗很长,炮身厚重,射程可到五六里。”
“如此远?”还没等朱祐樘说什么,一旁的马文升先皱眉质疑了一句。
“马部堂,一般的神威炮重量多在三四百斤,而这种重炮,光是炮身就有两千斤以上,炮弹也可到三十多斤……远处五里之外,已修筑了一片临时的城墙,用以做试验,不妨之后我们一同查看其威力如何?”
张周对这种重炮还是很重视的。
之前造不出来,是因为钢铁产量严重不足,但随着西山煤矿开始出产煤炭,炼钢方面也大有进展,材料已不是最大的局限。
这种炮,既像是后世在明末战争中大行其道的“红夷大炮”,其实结构更类似于“阿姆斯特朗炮”,从射程来说要比红夷大炮更远,威力更大,主要还运用上了黄火药,也可以做到落地开花的效果。
……
……
演炮开始了。
君臣众人都上了山坡上的观礼台,角度近乎垂直去看着下面演炮的过程。
望远镜也被萧敬递给了朱祐樘,朱祐樘一手拿着望远镜,一手从城垛的孔隙指出去问道:“秉宽,是那边的城墙吗?”
张周道:“是的陛下。”
“少说有五六里啊。”朱祐樘感慨了一句。
马文升本还以为张周会在距离等参数上做一些假,但由他亲自看过远处的城墙之后,发现并不会有这方面的疑虑。
张周将一面小旗递给朱祐樘道:“陛下,这第一炮还是由您来下令发射吧。”
“好!”
朱祐樘很高兴,从来都是病恹恹的他,第一次有种亲自上阵杀敌的感觉,随即他举起小旗子挥舞了一下。
旁边马上有信号弹升空。
下面负责演炮的人,变成了王琼和朱凤,关键时候需要他两个“专业人员”来负责,至于保国公朱晖等人现在也都只是立在观礼台上。
“轰!”
一炮发出。
一个黑乎乎的炮弹划出美妙的抛物线,准确打在五六里之外一处高约十三米,宽度约五十米,厚度也有四五米的临时城墙。
火光先传来,但见炮弹下去,伴随着火光升起黑烟,周围的城墙不是被炸塌,而是直接被炸飞,周围砖块、尘土飞扬,升起了小号的蘑菇云,就在众观礼之人还在惊讶于此重炮的威力时,“轰隆隆”的声音这才传来。
山头地面似乎都在颤抖。
张懋在旁惊叹道:“如同平地起惊雷啊。”
众人都打量着张老头。
心里在想,这里有你什么事?飙才学呢?
朱祐樘心下稍微有些慌张,随后他扶着城垛,这才站定,稍微平复心情之后,对着张周的脸上充满惊喜:“很好。”
不需要过多的评价。
连先前对于陪同圣驾出城观礼演炮的马文升,此时也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张周道:“陛下,接下来是演示远炮。不过陛下,相比于重炮,这远炮再远,也就那么回事了。”
“呵呵。”朱祐樘笑了笑,“朕就不下令开炮了,你来!”
张周这才拿起令旗,在空中绕了几圈之后,做出开炮的手势。
……
……
子母炮是之前宁远一战获胜最大的利器,可当有了重炮的威力在前,三门子母炮发射出炮弹,落地后又是开花又是火光,周围稻草人一片狼藉……
威力是很大。
但珠玉在前,在场观礼的人都觉得有点索然无味。
朱祐樘却看得很兴奋,双目冒光道:“便是那一门小小的远炮,便有如此大的威力?”
张周道:“陛下,远炮炮弹的覆盖面积较大,尤其是霰弹,但其威力远不如重炮。不过在敌寇以骑兵、步兵等攻城时,却有极佳的阻断效果。”
“那重炮呢?”旁边的马文升质疑了一句,“此等的威力,对我大明城塞也会造成一定的威胁。”
他差点就想说,鞑靼人不怎么喜欢修筑城塞,你用威力这么大的火炮上战场,别击败敌寇的作用没起来,却被敌人仿照去,用来对付大明城关要塞。
张周笑道:“马部堂问得好,重炮威力巨大,可作为一座城塞镇关之用,大明也不可能每座城都铸造几十上百门这种重炮吧?如此将大明关城的防守范围扩大五六里之外,对于大明骑兵的发挥,便有了进退的纵深,北方狄夷只怕以后再难接近我大明城关!”
马文升到底是懂兵的,他也只能点头同意。
如果像以前,大明的火炮只能覆盖城外二百米范围,还都是发个大铁球出去,没有什么覆盖面,大明的骑兵其实是很难背靠城墙跟鞑靼骑兵作战。
做不到“进可攻退可守”。
但若是有了子母炮,骑兵其实就已经不必龟缩在城内找机会,而可以出城,杀出去袭扰之后,马上退回来,鞑靼人也轻易不敢到城塞二三里范围内。
如果再换上重炮,那效果会更佳。
并不像普通文官所担心的那样,这种重炮对鞑靼人没什么效果,只对大明的城关有威胁……连马文升似乎都看出来,鞑靼人想要仿这种重炮,难度可不小,不是一般的工艺可成,马文升见识过不少的火炮,他俩子母炮是怎么铸造出来的还没想明白呢。
……
……
“难怪太子上次来看过演炮,回去跟朕说威力巨大,朕亲自看过后也深有体会。”朱祐樘感慨着。
马文升这才知道,原来太子比皇帝更早来看过演炮。
反而是朝中文官对张周发明火炮的认识,还都停留在纸面上。
马文升也在心中感慨,有此等火炮,鞑靼人又毫不知情,如何不败?
“好了,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城,朕不能打搅了各衙门的差事。”朱祐樘道,“朕出来也有段时间,不该再耽搁时间了。英国公、马卿家,就此作别吧。”
皇帝的意思是,咱既不是一起来,也不是一起回去,就在这里作别,你们爱回哪回哪。
朕名义上是要回宫,但具体去哪,你们也别多过问。
张周陪同朱祐樘下了山坡,还没等到銮驾前,朱祐樘便问道:“秉宽,你不是说今天有安排吗?如何安排?”
朱祐樘现在都不太愿意去问火炮的事,似乎他也觉得,只要有张周在,便可以把一切都打理好,他只负责验收成果就行,甚至可以拿鞑靼人当实战验收,他只负责听战果汇报便可。
省时省力。
张周笑道:“陛下您知道,这是太皇太后的安排。臣不得不听令而为。”
“明白。”朱祐樘也在笑,“若不是皇祖母说的,朕还未必会太放在心里。是要去庆云侯府或是长宁伯府吗?”
这一句就让张周知道,其实最近周太后已经开始心急,有些口风已经透露给朱祐樘知晓。
张周道:“没有,只是在城中一处长宁伯的戏园子内,看一场戏。就当是陛下出宫看过演炮之后,换个方式调剂一下心情。”
“好,你来安排。”
朱祐樘对于出宫见识民间风土人情的事,本来就没什么抗拒。
现在是老太太急着让他纳个妃,而他心中也逐渐接受了“随其自然”这种想法,自然也就放平心态,只需要跟着张周的安排,就当是出来游玩。
……
……
朱祐樘一行进城,在锦衣卫的严密保护之下,抵达长宁伯周彧在城东黄华坊的“戏园子”。
“地方不小。”
朱祐樘在进到沿街的铺面之后,发现是“别有洞天”,在园子四面楼阁围起来的天井内,搭起了戏台,周围的宫廷护卫已全面护卫,并不见有任何闲杂人等。
张周道:“长宁伯先前在这里经营一处棋社,供人喝茶、消遣之用,但经营不善,这才刚改了戏园子,所请的倒都是南方过来的南戏班子。”
说话之间,君臣二人在萧敬、牟斌等人陪同之下上到二楼,进到为他们所准备好的居中的包厢内。
从窗户口,可以直接看到楼下戏台上的场面。
朱祐樘问道:“什么戏?”
张周看着一旁的萧敬,萧敬笑道:“问过了,是《霸王别姬》,戏子、乐师什么的都盘查过。”
“嗯。”
朱祐樘坐下来,也就准备着看戏了。
看之前还不忘感慨一句:“若皇祖母只是让朕出来看看戏,也倒省心了。”
……
……
这出戏,自然是由张周排的。
张周的意图也很简单,就是让朱祐樘试着从不同的角度去接触“女人”。
听戏只是一种方式,看看朱祐樘跟女戏子是否来电,会不会融入到这种台上台下的氛围,戏子,尤其是女戏子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有的并不是专业的戏子,她们本身是有姿色的,但没什么背景。
这很符合周太后的需要。
周太后最忌讳的就是外戚乱政,如果把张家给干下去,后面再出个什么李家、孙家的,她这就属于偷鸡不成蚀把米,瞎折腾。
最好就是只给皇帝生孩子,不问出身来历,但又不能随便就把来历不明的女人送到皇帝身边,就需要在选人上做一番挑选。
大明皇帝的纳妃跟历朝历代都不同,基本不会搞联姻那套,娶的都是小门小户家的女人,妃子中更是有很多从宫女直接提上来的,近两代比较有名的就是万贵妃和朱祐樘的生母纪太后,在大明,只要是皇帝的种,就不分什么贵贱,就算只是宫女生的孩子照样可以当太子当皇帝,也不分什么嫡庶。
戏台上,随着敲锣打鼓进行。
一场经过张周改造后的“南戏”,开始上演。
朱祐樘并不是什么票友,对于戏剧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但随着这出戏的推进,朱祐樘还是很喜欢看。
就在于这出戏经过张周的改造之后,已不再只是单纯那恩恩丫丫老掉牙唱腔的南戏,而有了后来京剧的影子,唱调更是大起大合,剧情也更加趋向于“戏剧化”,舞台的道具、置景,服化道方面都经过改造。
至少朱祐樘融入其中,看得是津津有味。
偶尔张周在旁边还解释两句剧情。
看戏这种事,第一次看一般都只是看个热闹,票友一般都喜欢把一出戏翻来覆去品读,这样才能感受到其中的乐趣。
张周显然没法让皇帝多次来看一出戏,也没打算把朱祐樘培养成戏剧发烧友,他的意图很明确……突显女戏子的魅力,在女戏子的化妆和舞台工夫上多做一点文章,让皇帝觉得感兴趣……也仅仅到感兴趣的地步,没法让皇帝直接把人给收了。
还有一点,张周也要尽量抽身事外。
看戏就是看戏。
如果观众对戏子感兴趣,那也是化学反应,要怪有人别有用心,也该是周太后和周家两兄弟,我张周也只是个看戏的人,也是“受害者”。
当“虞姬”出场之后。
张周也有意观察了朱祐樘的反应,发现朱祐樘并没提起多大的兴趣,甚至都没多看几眼。
张周心里在琢磨。
或许还不如来一出“天仙配”,或者皇帝对仙女跟凡人发生爱情的戏码更感兴趣?或者是让仙女那种吊着威压衣袂飘飘从天而降的剧情更感兴趣?
随着乌江自刎的一折戏结束。
朱祐樘和张周的观影也结束,体验……也就那么回事。
……
……
“秉宽,挺好的。”朱祐樘看完戏,收回目光,笑着对张周说一句。
张周笑道:“我也只是为了完成太皇太后布置的任务。陛下对那戏子?”
“哈哈。”朱祐樘道,“光是看几眼,朕就要纳为妃子吗?皇祖母苦心安排那么多,朕也理解,不过朕更希望皇后能多为皇室开枝散叶。当年先皇妃嫔众多,结果呢?”
张周点头。
皇帝不纳妃,除了身体虚之外,心理抗拒也是很大的因素。
这位大明的帝王,曾经是宫廷斗争的受害者,但张周又觉得皇帝这么做有点“矫枉过正”。
“陛下……”
这边君臣正在谈论龙嗣的大事。
那边牟斌立在门口,抱拳行礼道。
朱祐樘道:“何事?”
牟斌一脸为难,却是先看了看张周,张周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抓……到一名刺客。”牟斌道。
“刺客?”
不但朱祐樘惊讶,连张周也觉得莫名其妙。
真当是戏台上呢?陪皇帝出宫看戏,居然还有人来行刺?
牟斌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却是萧敬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陛下……是一位姓宁的女子,也不通报来历,便要硬闯,还点名说要见……张先生。”
宁彤。
张周差点想打人。
这可不在他计划之列,不过大概能理解,最近把宁彤和陈家女完全晾了,之前宁彤还想通过朱凤找他商议竞标的事,也被他有事给推脱了。
他最近的确很忙,却没想到宁彤会上门来找。
朱祐樘一听是来找张周的女子,笑着问道:“秉宽,这也是你安排的吗?”
“不是。”张周很直接回答,“纯属意外。”
“那把人带上来!”
朱祐樘听说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妇道人家,自然也就没什么警惕,反而下令把人带上来给他看看。
……
……
宁彤就这么被押送上楼,到门口时她还一脸不屑道:“你们便是对客人如此无礼的吗?”
“呵呵。”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朱祐樘都不由在笑。
这么有个性的女人,朱祐樘应该从来都没见过。
随后宁彤被便服的锦衣卫押送进房间内,她还是一身布衣荆钗,倒也显得清丽脱俗,张周心里也在琢磨,是不是离婚后的女人身上都会不自觉发出一种吸引异性的目光?
难道你宁某人是铁了心打算入宫啊?
真是小瞧了你。
“跪下!”
锦衣卫喝斥一句。
宁彤虽然看出他们都是军人,但不怵。
她本来就是军户出身,先前嫁进成国公府,后来在张周身边也天天能见到锦衣卫。
宁大小姐怕过谁?
“我只是来找张周的,有事跟他谈!”
宁彤瞪着张周,她本来可能也担心张周在见什么“大人物”。
可她也是连成国太夫人都不怵,京城最大也不过是国公了呗,难道还有亲王入京不成?
再见到张周跟那人不过是平起平坐好似朋友一般,她更不担心,料想也不过是手下有几个亲兵的都督府中人。
“张先生,先前答应的事,是否也该兑现了?”宁彤瞪着张周。
张周用手挡住嘴,也没起身,往朱祐樘那边凑了凑,解释道;“刚跟知节和离,曾经的安边侯夫人。”
“哈哈。”
朱祐樘本还正想发怒训斥,谁家女人这边不懂规矩。
但等听了这女人的来头,朱祐樘已忍不住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