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要对张懋下手了。
以前不出手,是时机未到,而张周就是朱佑樘所认为的时机,如果没有张周的出现,朱佑樘也没法倚重于他人,那张懋和朱晖这群人就是大明的股肱,没人动得了他们。
如今皇帝想有所作为,张懋和朱晖之流,就会成为绊脚石。
午饭之后。
朱佑樘带张周到了内府的仓库,而在这里正在搬运银钱等物。
李璋早先一步到来,见到朱佑樘和张周这两位大佬,他赶紧迎过来,带着一脸雀跃之喜说道:「启禀陛下,此番从南方运过来的白银,足有一百二十万两,这仓房都快装不下啦!」
「哈哈,是吗?」朱佑樘一脸宽慰的笑容。
张周派船出海,总算是有了收获,那就是得到了纯度很高的白银。
而白银在美洲大陆的原始部族中本来就被作为开采和冶炼之用,且美洲土着只是拿来作为装饰品,并不作为硬通货币,以至于大明的船队过去之后,很轻松就能缴获不少回来。
这也得益于大明的船队是从美洲的西海岸登陆的,此时美洲大陆因为已经被欧洲人发现,欧洲人已经开始从美洲的东海岸往内陆深入。
李璋笑道:「除了白银,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财货,奴婢都让人整理好了,只等陛下……还有蔡国公前来。」
「朕来了可没什么用,要秉宽你过去瞧瞧。」
朱佑樘用极度信任的目光望着张周。
随后二人在一种太监和宫廷宿卫的簇拥下,来到摆着大箱小箱物品的院子里,而在一个木架子上,特地陈列了此番出海缴获回来的物品,每一种都会摆,但即便如此,几个架子都摆不下。
张周老远就看到了玉米棒子。
这东西……
如今在大明并不存在,却在未来几百年,成为华夏子民以及牲口等的主要口粮,并导致了华夏子民的快速膨胀。
「陛下,就是它了。」
张周先拿出一根玉米。
旁边还有番薯的叶子,以及一些红薯、马铃薯等作物,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作物样本,因为海上长途跋涉,这年头又没有很好的保存措施,船上也无法种植这些作物,以至于过来的很多作物只有种子,还有干枯的枝叶。
却也只有番薯的叶子还是新鲜的。
这主要是因为番薯的生命力极其顽强,随便一点土壤和水就能生根发芽。
「秉宽,这是何物?」朱佑樘好奇打量着这根玉米。
旁边一名负责押送货物,也是曾经出海的将领道:「启奏陛下,臣等出海到番地,却见番邦人用此物磨成粉末,并以水兑之,蒸熟了之后食用,并以此作为口粮。出海的众将士也都食用过,并未有中毒的迹象。」
朱佑樘道:「秉宽,这就是你所说的,海外特有的粮食作物?」
「是。」张周点头,随后又看着那名将领道,「详细说说你的见闻。有关此物的。」
将领道:「出海的将士,在抵达番地时恰好乃夏季,见过其对此作物的采收,一亩地大概能产出一千多斤粮食,这还只是保守估计。以其番民所形容,若是年景好的时候,一亩地或能产近两千斤粮食,且吃过之后不见饿,将士们长期食用,可顶普通的粟米等。」
李璋笑道:「陛下您听,一亩地可是两千斤,这可比粟米等,多太多了啊。」
「有这么多吗?」
朱佑樘也不由皱眉。
大明粮食产出,其实是按斛来计算的,但在征收税赋时也会论斤两。
作为一个勤勉的皇帝,朱佑樘并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高高在上的君王,至少他知
道大明的稻米等,一亩地出产绝对不会到五百斤,因为这年头的土地并没有化肥,即便是一点农家肥,也无法让土地变得肥沃和高产。
但这种作物,近乎是可以将土地产出直接升个两三倍。
这让朱佑樘听起来,就觉得些微不靠谱。
张周道:「陛下,实践出真知,既然已拿回种子,明年开春之后便可播种,在南方等处,今年入秋之后同样可以试验播种。臣认为几年下来,各地的口粮就会增加,也可将其用于北方将士的日常口粮。」
朱佑樘笑道:「秉宽,你这有些操之过急了,朕倒觉得没那么急。带回来多少?」
那将领回道:「带回半船,另外还有其余的作物,也不好形容,因有旨所下,要带回那边未曾于大明出现过的作物,所以能带的,都带回来了。」
「嗯。」
朱佑樘点头道,「挺好,挺好。」
说着,朱佑樘还在端详着架子上的一众作物样本。
显然朱佑樘很想问张周,这其中是不是有长生不老的仙草。
这对一个富有四海的人来说,只有长生不老才是他们最高的追求,除此之外好像追求什么都只是精神上的,只能在有命的情况下去追求,所以命对他们来说是不可割舍的。
越是身在高位,越是怕死。
张周道:「陛下,这几种,臣认为都可以试着去播种,除了口粮作物之外,还有不少的经济作物,通俗说便是可以作为制造物品之用,臣也要带一些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可以,这些都是你弄还回来的。」朱佑樘笑道,「你想带走什么都行,朕还在琢磨,是不是马上派第二批船队出海……」
不论是否有仙草,
光是一次出海能带回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就让皇帝觉得,这出海价值简直太高了。
其实这次带回来的白银还并不止这些,只是运到京城有这么多。
张周道:「陛下,再派船出海,就要派出更大的船队,带更多的兵马,要经营海外之地,则需要将士们能征服和驻守,臣认为此事应当再行斟酌。」
「对对对,这可不是一杆子买卖,朕也没想到,这不是蓬莱仙境,简直是金山银山。来人,去将此番出海的事,详细整理成册,朕今晚就要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难道遍地是金银吗?」
朱佑樘百思不得其解。
这次出海,仙草还没找到,但财已经发了。
本以为造船和出海的事,是在陪张周闹腾,只是用信任去博取一个机会……谁知道机会博来了,还带回来钱财,且这些钱财是不用进户部府库的,就属于皇帝私有。
当皇帝的只觉得银子好,也没想过这些白银流入,是否会造成通货膨胀……
就算朱佑樘有一定的见识,在思考问题上也不会那么全面,主要在于这年头的人只读四书五经,对于经济学等没有什么概念。
那些东西,都是要经过几百年的沉淀,形成理论。
或许在后世一个普通小学生都知道的事情,但在这时代却是深不可测的高深学问,在于没人去发现,或者说不需要去发现……原始农耕社会仅仅知道粮食产出多少,税赋几分,然后以此来养活百姓,完成可持续发展就行了。
「秉宽,明日早朝上,你一定要来,跟他们好好说说。」
朱佑樘跟张周临别之前,还特地嘱咐了一下。
显然当皇帝的也知道在很多事上,他也是门外汉,需要张周这个「懂行的」出来给那些大臣解释一下。
随后张周才在李璋的陪同下往宫外走。
「蔡国公,陛下还让咱家跟您说说英
国公的事。」
李璋在外人面前有一股狠辣的作风,但在张周面前,他则显得很谦卑谨慎。
张周道:「我也觉得奇怪,怎么突然英国公的名声,就好像是一夜落地了一般,市井之地都在谣传起来,好像不怕非议朝中大臣,会惹来什么祸事。」
李璋道:「这还是因为东厂派人去传言,也允许民间议论,若不然的话,那为首之人早就被拿下,甚至是问罪。」
「原来如此。」张周道,「那不知英国公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李璋笑了笑,他当然知道张周是在装糊涂。
「公爷,您也该清楚啊,都督府上下谁不知道?头些年,您还没入朝时,都督府内做什么官,如何晋升,还有出外领兵,到各处为总兵等,都是明码标价的,也不是英国公在私相授受,而是整个风气便是如此。」
「是吗?」张周故作惊讶,「难道陛下不知情?」
「陛下自然是知情的,但又如何?过去几十年都是如此,官场上下乌烟瘴气,只要没出大的岔子,明眼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呵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还叫什么明眼人?要么明眼,要么瞎子,没有半瞎一说吧?」
「公爷您说笑了,当时的情况就是如此,也是在这两年,您贵为兵部尚书之后,情况才大有好转的,也跟研武堂出现,为中下层的将领晋升提供了渠道有关,以前可是没有这种渠道的,谁要晋升,全看上面的意思,而陛下对这种事向来不会插手,都是英国公等人自行决定。」
李璋说到这里,显得很痛心道:「前后两任保国公,都是这般人,或正因如此,才会有一些不作为的将领,陛下也会对他们深恶痛绝。」
张周道:「这就是英国公的罪过吗?」
李璋摇摇头道:「英国公的罪过远不止如此,或者说,这反倒是官场的惯例,算不得他英国公的劣迹。反倒是英国公借着手上的军权,做一些违法乱纪之事,除了提拔他的党羽,再是借机中饱私囊,还有对陛下阳奉阴违……这些事,才是陛下要动他的原因。」
张周好奇问道:「英国公还有这胆子,敢不遵从陛下的旨意?」
「唉!」
李璋叹道,「他不是不遵从,而是压根无须遵从,都督府的事很多都是不用陛下过问的,就好像一些涉及到采办等事,连户部都无法插手,陛下也曾派东厂去查过账目,但显然那都是一些流水账,根本无从查起。」
「哦。」张周点点头。
李璋续道:「且英国公这人,气量也没那么大,以前跟文臣之间走得近,才令他名声不错,但都知道他从未涉足到疆场领兵之事,他到底在治军上有几分能耐,也没人知晓,或者说也只会纸上谈兵罢了。若是外夷杀到京师左近,能指望他抵挡来犯之敌吗?」
张周这次选择沉默。
听李璋倒苦水一般在讲张老头的是非,大有一种墙倒众人推的意思。
可问题是,现在张老头这堵墙,好像还没倒。
推得有点早吧?
「成国公、魏国公多是涉猎到南京的军务之事,而保国公和英国公等,则跟京营联系紧密,先前保国公和英国公之间就京营的事多有争论,互相之间也有派系的倾轧,都是英国公占了上风。而今保国公这一倒,英国公算是没了敌手,但陛下也不会坐视他一家独大啊。」
李璋笑眯眯道,「陛下的意思,以后京营的事务,多就是要交给蔡国公您了。」
张周摆摆手道:「我是兵部尚书,京营军务的事,还是要交给都督府的人来做。」
「公爷,您何必自谦呢?再说了,景泰之后,这兵部尚书提督京
营又不是没有先例,而您也是都督府的勋臣,以您的威望,军中上下谁人不高山仰止?您做事公正,军中上下反倒希望您及早能掌权呢。将士们也想要个公正的主事之人啊。」
李璋对张周是一顿恭维。
张周道:「可现在毕竟军务,还是由英国公来执掌。」
「快了!」李璋道,「如今事情还在发酵之中,外面传言的激烈程度也会愈甚,英国公到底年老了,他也该让贤,咱家会鼎力相助于蔡国公您。」
张周笑道:「此言尚早,我倒觉得,外人对英国公还是有尊敬之意的,就算有一些流言蜚语,还是不能影响到他现时的地位。」
李璋也笑着回应道:「那就拭目以待。」
张懋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一堆谣言在外面流传,而他这边也听到一些风声。
「……国公啊,现在外面都在流传,说是您惦记着保国公的内眷,人都还没死,说是您落井下石……那话实在是太难听,在下都不知该如何去说……」
姓钟的幕僚这天跑到城内英国公府,在书房内跟张懋分享他的见闻。
张懋来回踱步,气呼呼道:「一群宵小之人,老夫可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岂会在意这点小波折?他们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还有什么传闻?」
「有说您贪赃枉法的,甚至有言官以风闻言事,最近还要参劾您,具体有谁现在还不好说,不过先前去跟几位科道的人打招呼,他们连面都不肯见,大概是……怕被牵扯进去。国公,最近您可一定要小心,莫要再被什么事卷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