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都城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回头再也看不见城楼的尖顶时,不渡才停住脚步。
姜伶儿也一同停下,虽然耳不能听眼不能视,但他还是隐隐察觉到不渡的状态不对。
“大师,你怎么样?”
这种时候,没有视力反而成为了一种幸运,因为不渡此时的状况很糟,非常糟——
他的四肢都已化成了一滩又一滩的血水,无法再支撑起躯干。他用牙齿疯狂地撕开上身的袈裟,发现胸口的皮肤也在溶解,根根肋骨暴露在外!
更加邪异的是,透过肋骨间的缝隙可以看见,代替了他心脏位置的血人参正在有节奏地起伏着。
它的根须!形似血管的根须已经缠上了他的肺和肝,而且还在生长着。
“呼、呼——”他大口喘着粗气,额头青筋暴起,似乎在对抗着血人参的寄生。
但抵抗的结果却是血人参无法凝聚起他残破的肉身,眼看他就要像一根点燃的蜡烛一样软化成泥了!
“呸!”他恶狠狠地吐出一口肉块,像蛆一样拱到姜伶儿的一具行尸身边,一口咬住那行尸的脚脖子。
他眼球中的血丝居然“长”了出来,那是血人参的根须!这些根须立刻攀附到行尸的皮肤上,一路向上,贪婪地吸食着这早已死亡的肉体。
随着从不渡脸上钻出的根须蔓延到行尸的上身,它的身体也开始腐烂溃散,一眨眼就露出了肋骨和脊椎。
而不渡这边也在发生着恐怖的变化,他的身体只剩下了和头颅相连的内脏,被血人参的根须拉扯到了行尸的上身,钻入行尸的骨架当中!
不渡一口咬断了行尸的脖子,将这死人的头颅甩向一边,自己取而代之。
血人参在行尸的胸膛中剧烈跳动,伸出更多根须去吸收地上的脓水,以此为营养构建出全新的血肉来覆盖自己。
只几次呼吸的工夫,这全新的躯体已经完好如初。
不渡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猛地握紧双拳。
“呵,虽然是死人的身体,倒也合用。”
他转了转脖子,忽然一顿,将手插进脖颈中,抽出一张被血浸湿的符纸。
“是赶尸人的画符啊。”
他一把撕碎那符纸,姜伶儿感到一阵头疼,与行尸切断了联系。
是大师在用我的行尸?不知是要干什么……姜伶儿没有察觉到敌人,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
“嘿嘿嘿,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倒是和你的法号十分相称。”
阴阳怪气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让不渡微微皱眉。
“吕言,你装神弄鬼地做什么,现身吧。”
路旁,一棵大树的影子忽然从根部断开,游到大路中央,从中涌出一个漆黑的人形。
这人形十分巨大,但由于没有头颅,并不比不渡高出多少。
“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你怎么还把影子留在江都?你这样三心二意,可是要栽跟头的。”
不渡态度和缓,但在说话的同时轻轻碰了碰姜伶儿的手背。
这是保持警戒的意思。
吕言的“影子”轻笑了两声,道:“这不是相信不渡老弟你嘛。反正有你给的地图,我能避开大墓中的诸多机关,分神片刻也无妨。”
“还是小心为妙吧,光看墓葬地图,就能知道那大墓是何等邪异,就是你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嘿嘿,不渡老弟对我这么关心,对自己的事却不够认真啊。还没有亲眼看到锁龙城被破,你怎么就跑出来了?”
不渡看上去有些恼火,他说:“莫老的大阵确实超乎我的预料,但我已启动八象图破开大阵,莫老的大阵也在减弱。只要他的大阵彻底失效,江都城门已被百姓破开,锁龙城自然会瓦解。”
影子那只有半截的脖子活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点头。
“可你算错了。”
不渡一惊:“什么?”
“莫老使用的阵法名曰‘呜呼尚飨’,是巫门绝学之一,它并非是能够将大阵内的声音和光线抹去的阵法,而是能够将大阵内的一切化为祭品,献给大阵载体的阵法。”
“这,也就是说……”
“此阵一旦启动,阵内的一切都已变成了祭品,而享祭的东西愿意先品尝哪个,都是它的自由。不过,其中也有规律可循——它会从自己最熟悉的东西开始品尝。嘿,像不像用斋时的老和尚,总爱先吃一口白饭,用来清扫食欲?”
“所以光线和声音都是被江都城享用的祭品?”
“不错。而且它当然不能允许自己的祭品被损坏,这才是江都城门无法被攻破的原因。”吕言笑道,“由此你也该知道,莫老的大阵并未失效,只是光线和声音这两样祭品并不合江都城的胃口,它尝过一口就又吐了出来,大阵也随之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光线、声音……下一个是什么?”
“嗯,谁知道呢?”
不渡的心中涌现出万般情绪,愤怒,懊恼,屈辱……
我算错了,算错了……
他的眼角竟不自觉地涌出泪来,可见他此时有多恨自己的大意!
他将指头伸到嘴里,用力一咬,六根指头便被他生生咬断!他就需要这疼痛来让自己铭记失败的感觉,只有这疼痛能让他恢复理智。
“哦,一旦失败,就像个泼妇一样又哭又闹,是不是还要扯着头发在地上打滚了?”
见到这样的丑态,吕言的影子出声嘲笑。
“吕言,你还是不要这样激怒我。”不渡用极阴沉的声音低语道,“否则,我就……”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侧头,他的耳朵随即落地!
“吕言,你要干什么!”
吕言的影子提着墨色长剑,缓缓向他靠近,说:“杀你。”
“你做事不规矩!我给了你墓葬的地图,你就这么对我?”
“嗯,我反悔了。”
“狗娘养的东西!”不渡一声暴喝,抽出一串佛珠缠在手上,冲着吕言的影子一指,喝道,“死吧!”
颗颗佛珠上的花纹闪烁起来,影子身边的空间被这邪异的力量扭曲,暂时约束了它的行动。
“汪!汪!汪!”
“哞——”
“喔喔喔——喔——”
周遭响起各种动物的嘶鸣,狗、牛、鸡……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居然缓慢地合成一种声音,一种极其古怪,似人非人的呢喃。
“六道轮回……”吕言的影子只吐出这一句,它的腰腹就被咬下,只有一层皮连着上下半身。
一口接着一口,吕言的形体在扭曲的空间中被无情地啃咬着,很快就被吃干抹净。
“哧——哧——哧——”
黑暗中只剩下一阵磨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