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菜咯——”
一声吆喝,一大盘杂和菜被主人家亲自端上桌,摆在一盘杂碎和盐水花生、拌黄瓜之间。
“哎呦,您太客气了,我们随便吃点就行……”
“那可不行!先吃着啊,后头还有呢。”
阿贵悄悄凑到掌柜耳边,不无担忧地问:“他们不会为了我们杀猪吧?”
而周实一脸平静地观察着坐在他脚边,刚刚咽下他故意丢下的一块动物内脏的大黄狗,说道:“你要是担心,可以去后厨看着点。”
阿贵真的去了。大黄狗似乎还不满意,两眼发光地看着周实,似乎在期待下一口肥肉。
看来没问题……
当得知这里就是盗尸贼鲁月八的老家二姥山时,周实立刻警觉起来,甚至想带着车队绕开村子溜走。
可是探路去的阿贵带回了几位热情的村民,争相邀请他们上自家去住。要是此时他们逃走,引起村民怀疑,或许原本可以避免的冲突就不得不发生了。
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万一这村子里的人有歹心,那接下来的路程周实必须日夜防备,而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那样更容易露出破绽。
既然如此,不如将计就计,随机应变。他倒要看看这帮人能耍出什么花样。
“不过就鲁月八来看,这地方的人未见得有什么厉害的手段,我小心一些就是。”
周实不得不收起心绪,因为主人家里的老人来到桌边,给他们挨个倒酒。
“老人家,这可受不起啊!”
“哈哈,有什么受不起的,来,干!”
一碗酒下肚,老人的脸顿时就红了,他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筷子嗖嗖地飞来飞去,每盘菜都被他叨了一大口。
“嗯,过瘾过瘾!欸,你们也吃啊,都说了不要客气……”
这时,从屋内转出一个头上插簪的老太太,她看见老人家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骂道:
“你这死老头子!非要从客人那桌抢食吃,让人笑话吗!”
阿贵连忙道:“大娘,主人家先动筷子是应当的,我们正给大爷敬酒呢。”
那老太太看见阿贵,登时笑靥如花,道:“哎呦,好俊的小伙子,真会说话,真乖。你们吃着啊,死老头子,跟我上那边吃去!”
老头被扯着耳朵拉走了,阿贵抖一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还要应付伙计们的调侃:
“真会说话,真乖……”
“我们阿贵哥真是个勾人精子呢,哈哈……”
“你们……”阿贵无奈,“闭嘴吃吧。”
周实见老头和大黄狗都没事,也说道:“别戏弄你们的大伙计了,吃吧。”
不等他们吃上几口,带领他们进村的一个精壮汉子就坐在了桌边,礼貌地问候过众人,道:
“我家老爹没打扰到你们吧?唉,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这老人上了岁数以后真跟小孩一样,一有客人来就兴奋得和什么似的,我老娘也是……”
阿贵瞪了一眼憋着笑的伙计们,说:“别这么说,两位老人挺有意思的,祝他们长命百岁。”
“多谢多谢。我叫齐正朔,算是我们村子的话事人吧。”
姓齐吗……
“齐先生,我们一行人从江都北上进京,不了解这周围的地形,可否请您指点一二?”
“哦,好的好的。”齐正朔挪开面前的碗碟,用手沾着茶水在桌子上画了起来。
“请看,这就是二姥山,南北走向,绵延上百里,我们齐家村就在……”
“那前面可还有别的村庄?”
“我们二姥山里有大小村庄十来个,但是从我们齐家村下山是离大路最近的。诸位若要歇,不如等进京再歇,反正前面也就剩下一天多的路程了。”
“哦……”周实心想,原来这二姥山里有这么多村子,那鲁月八说的鲁家村应该只是其中之一,先前是自己多虑了。
“……你们吃着啊,我先把老爹伺候睡下。”
齐正朔施了一礼,退回了屋子里。
“这京城脚下就是不一样啊,乡下人都这么有礼貌。”陈大有赞道。
待他们风卷残云地吃完,主人家撤走了碗筷,端上茶水,和他们畅聊起来。期间还有别家的人送来花生瓜子等零嘴,被齐正朔邀请加入,好不热闹。
“……哎呀,马上就是春播了,我们农家人就是闲不得,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的,所以有客人进村都是不可多得的喜事。我吗?不小喽,我大儿子都能下地干活了……”
酒过三巡,齐正朔喝得有些迷糊了,说话声音也飘了起来——
“嗝儿,就说我家媳妇吧,真是个贤妻良母哟,我积了多少德才娶了这么一个媳妇……”
“是是是。”阿贵应和着,“齐大哥,你喝太多了……”
“不多不多,我没说完呢。小哥你还没结婚吧?要娶上这么一个媳妇,这辈子就算圆满啦……”
被他夸上了天的媳妇就在旁边哄着孩子,听到这番话,不由得笑骂一句:“死鬼,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阿贵只能尴尬地笑着,而齐正朔却不依不饶,继续说道:
“这个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姑娘,我都熟得不得了,你看看她们当中哪一个最俊最俏,大哥我来给你介绍,保管她晚上就把相公叫!”
“齐大哥,这可有些冒犯了。齐大嫂,大哥喝多了,要不就先……”
“相公叫,相公叫,红罗帐里度春宵,嘿,帽子光光,今夜做个新郎!”
齐正朔说着说着,居然即兴唱起了一段下流小调,歌词不堪入耳。
阿贵暗道不妙,他媳妇就在旁边!于是赶忙离开座位去捂住他的嘴。
“大哥,天也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
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衣服,阿贵回头看去,正对上周实严肃非常的脸。
“掌柜的?”
“他的样子不对劲。”
齐正朔用双手卡着自己的喉咙,把自己勒得眼睛暴突,却还是无法阻止嘴里唱的调子——
“拉新郎,问新郎——呕——看上谁家大姑娘,谁家姑娘最漂亮?新郎答,东家太娇我不要,西家太俏会乱跑,丑妻才是家中宝!”
方才还在笑闹的伙计们此刻雅雀无声,在自家媳妇面前唱这么下流的小曲就够丢人了,后面这句话明明是在嘲讽齐大嫂丑!
他们齐刷刷地望向齐大嫂,谁知她脸上没有一丝愠色,甚至没有血色。
她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抱着膝上的女孩就往外跑,边跑边喊:
“来人呐,来人呐,二姑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