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火光照亮了祠堂内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尊半人高的神像。
周实判断那是一尊神像,是因为它斜披着袈裟、双目微闭,神态安详。
而细看之下,他才发现不对——那件袈裟边缘毛糙,分明是兽皮;它的双眼只有一粒蚕豆大小;而它头上的毛发根根耸立,直冲屋顶,还有一颗獠牙从嘴边伸出。
这就是齐家村人祭拜的老祖宗?和鲁月八说的生病的老祖宗是一个吗?
周实的手掌慢慢握紧,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你是谁?”
被二姑子附身的伙计们齐声发问,新郎官打扮的阿贵也在其中。
“我是周实。”他泰然答道,却发现伙计们身上起了变化——他们的身上也和从齐家祖坟里爬出来的死人一样长满了尖锐的鬃毛,脸上也有了不同程度的野兽特征。
不能再拖了……
在二姑子的操纵下,伙计们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藏在心里的秘事:
“我在乡下时,经常偷一户地主家里的东西,所以才跑到江都谋生……”
“我每个月发了钱以后,都要去怡春苑玩上一宿,大伙计却不许我们去,哼,掌柜去得,我去不得?”
“陈师傅要我看火时,我就偷偷从锅里摸点东西吃,其他伙计也是这么做的……”
他们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周实礼貌地抬手打断:
“你们为什么不来附身我?是不敢吗?”
伙计们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实指了指神像,接着说道:“你们怕它,但是更怕我。
“你们知道我身上有能让它醒过来的东西,所以万万不敢附身我,对不对?”
一片死寂之中,伙计们纷纷伸出手指,齐刷刷地指向他——
“妄言!”
“妄言!”
“妄言!”
周实在心里暗笑,他赌对了。
上回他为了对付瘟神使用三阳归煞,却让不渡恢复了灵智,甚至能反过来抢夺黄粱枕,限制作为主人的他,这让他对三阳归煞的神通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它不仅是唤醒某种恐怖存在的钥匙,更能追回逝去的魂魄!
齐家村人说,在老祖宗病了以后他们才没有办法对付二姑子,言下之意就是二姑子害怕老祖宗,那么能让老祖宗苏醒的三阳归煞,当然是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
阿贵用尖啸般的声音喊道:“小娃娃!”
“小娃娃!”
“小娃娃,听我言,饭要少吃,事要多知。说人别说短,打人别打脸,贪得一时嘴,受了一身累!”
忽然,周实觉得肩头仿佛压上了千斤重的东西,让他一下子单膝跪倒在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情莫多妄,口莫多言,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周实的舌头也被死死压住,任他如何用力也只能发出一阵呜咽。
“呼啦啦啦——”
他看见一道道黑影从伙计们的嘴里飞出,像蝙蝠一样在他周围舞动,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嘴里!
这些二姑子全都附身在了他的身上!
伙计们软软地倒了下去,他却跪在地上因为二姑子带来的腐臭味干呕着。
就是现在。
他伸出右手二指插进嘴里,眼一闭心一横,“哧啦”一下,嘴里就像开了闸一样涌出鲜血。
他将自己的舌头扔到地上,让小林用红纱死死捆住。
接着,他捂着嘴走出祠堂,正好撞上急匆匆赶回来的大树。
“掌柜的,给!”
他从大树手里接过一只还在挣扎的老鼠,顿时阴风呼啸,车头仙那臃肿的身影显现出来,靠在比它还矮上一些的祠堂外墙上。
从车头仙敞开的肚腹中伸出的肉管接过那只死老鼠,收了回去。片刻之后,另一根肉管就吐出一块长条状的血肉。
那是一根崭新的舌头。
周实看了一阵,他还真不知道人的舌头有这么长。
他像吃面条一样把它吸了下去,感觉到它像条蛇一样在胃里钻了一圈,又顺着食道爬了上来,接在舌根处的断口上。
好了……就在他以为万事大吉时,五脏六腑却一同扭动起来,让他疼得跪在了地上。
“呃啊……”
怎么回事……我的五脏都是车头仙用神通替换的,好像和舌头起了共鸣……不对,车头仙是我的阴兵,也许……
他望向倚在齐家祠堂上的车头仙,在心里默念:
“阴兵车头仙,我命你……”
疼痛来得快去得更快,他的内脏一下就安分下来。
“呼……果然有副作用,好像是体内有太多器官是车头仙置换过的,就会产生共鸣,相互纠结起来。好在我是车头仙的主人,相当于能分享一部分它的神通,要是换成别人没准就……”
他清理了一下嘴里的污血,收回车头仙,正想去察看伙计们的情况,却被身后冷不丁传来的人声吓了一跳:
“老兄好果断,要是被二姑子附身的都有你这么狠,那这邪祟早就绝种啦!”
周实赶紧回过身来,拧开火折子,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下一刻,声音来到了他的耳边:
“别慌,自己人。”
他扭头看去,却被一张纸蒙住了眼睛,连忙抬手扯下,这一串狼狈的动作引来一阵哈哈大笑:
“哈哈哈……都说了是自己人,你这么慌干什么?”
周实低头一看,声音居然是从自己手里的这张符纸里传出来的!方才那声音忽左忽右,也是因为这符纸原本贴在他脑后,他一转身就被甩到了耳边。
“是谁!”
从祠堂背后转出一个手拿油灯的男人,他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道:
“茅山,郑幺,见过掌柜的。”
他叫我掌柜的?周实看了看自己的铁算盘,冷冷地问道:“躲在别人身后耍手段,不是好汉所为。”
“对不住对不住,贫道看见掌柜的力战众多二姑子,生怕打扰,所以才躲在一旁。方才用‘口耳观符’先行问候,不曾想惊吓了掌柜的,万望恕罪。”
周实很不喜欢此人调侃般的语气,回想自己刚才的惊慌失措,更是面颊发热。
“够了,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路,告辞。”
“哎哎哎,慢着,怎么这就告辞呢?你还没谢过我呢。”
“谢?我为什么要谢你?”
郑幺用一种算账的口吻说道:“你知道二姑子总是成群结队地出现,一来少说也得四五十只吧?你解决的不过是七八只带头的而已,尾随而至的可都是我帮你干掉的。”
“什么?”
“不然你为什么能安若无阻地穿过村子,一只二姑子都没出来拦你?那是因为碍事的都被我截住了。诺,都在这儿呢。”
说着,郑幺从背后拎出一串血淋淋的东西,周实看了一眼就觉得脊背发凉——
那是一串舌头,足有三十多只!
郑幺得意地说:“厉害吧?其中这东西算不上难对付,你别和它们废话,直接从宿主嘴里把舌头掏出来就行。不过也要眼疾手快,万一一击不中让它们有了防备可就不好了。”
“你……”周实不知该说些什么,虽然他知道这村子邪异,但即便在气急攻心的时候也没想在其中伤人,谁知道这郑幺手段如此狠辣!
可不等他诘问,一块令牌就飞到了手里。他翻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印着“镇阴”二字,和于衡那块一模一样。
“你是镇阴司的人?”
“对头,铲除邪祟乃是分内之事,你就不用多谢了。不过你得帮我对付来找茬的。”
郑幺侧过耳朵听了听,道:“瞧,这不就来了吗。”
周实也听见了。
村子的方向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仿佛整个齐家村的人倾巢而出。
“不能让他们跑了!让这帮外地人见识见识齐家村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