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咱们的铺面,看着如何?”
“嗯,比丰德楼大了一倍不止啊……”薛安左右看看,有些迟疑,“租金不便宜吧?”
“还好,我帮了房东一个小忙,她给我打了个折。上一任租户不是开饭馆的,我们要在房子后面搭一个后厨出来,前堂倒不需要怎么装修,把我们带来的桌椅摆上就好。”
“这样的话,最多半个月就能开张了。”薛安有些兴奋。
“待会儿阿贵带泥瓦匠来,你们要把要求仔细说清楚,要什么样的灶台,什么样的厨房,按你们的心意来就是。”
“谢谢掌柜的!”
薛安兴高采烈,但陈大有左看看右看看,还是叹了口气,道:“要花点时间适应啊,我感觉不如老地方舒坦。”
说话间,阿贵来了。薛安满怀期望地望去,却没有看见一个工人跟在后面。
“怎么,没和工人谈拢?”
“真是见鬼了……”阿贵摇头叹道,“我一说招工,满广场的工人没有一个答应的,我一靠近打听,他们就和见了瘟神一样忙不迭地卷铺盖逃走。”
一听见“瘟神”两个字,周实浑身一紧。
“这么说来,是……”薛安看了一眼掌柜。
周实叹道:“行会做了打点,咱们要在京城招工怕是很困难了。”
“掌柜的,大不了,咱们去津门找工人……”
正在三人发愁之际,忽听得门外传来一个嘹亮的声音:
“小周,怎么自己跑来了?”
虽然周实一听见这个声音就忍不住哆嗦,但还是转过头,挤出僵硬的笑脸,道:“金三嫂!我带伙计们来看看铺面。”
“哎呀,俊掌柜的伙计也真是俏!两个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几岁啦?在哪住着?结婚了没有啊?”
浓妆艳抹的金三嫂一看见满脸愕然和畏惧的薛安和阿贵,顿时两眼放光,一步跳过门槛就飞到两人跟前,拉着他们问东问西。
两人哪里见过这阵仗,纷纷用眼神向周实求助,而周实也只能咧嘴耸肩,表示自己拿这个怪大嫂一点办法没有。
“大姐……”
“哎呦,这俊小伙瞎说话,都一把岁数了还算什么大姐!”金三嫂笑得都要把嘴角撕开,娇嗔地一拍阿贵,差点把他掼在地上,“姐姐我就知道姓邓的要难为你们,特地帮你们请了砖瓦匠来。”
哦?周实忙把薛安护在身后,望向金三嫂身后——
“爹,这就是咱们干活的地方?真够破的。”
“废话,那八大楼犯得着请咱们爷俩吗?”
只见两个身形差距颇大的男人立在门口,抬头打量着这间铺面。他们操着津门口音,话里也毫不掩盖对这铺面的看法。
这二人一个瘦高,一个矮胖,高的那个比周实还高一个头,矮的那个与七八岁儿童无异。但两个人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绿豆眼、塌鼻梁,足以证明这是一对父子。
但愿别是车老大那样的父子……周实暗想。
“介绍一下,这是齐氏父子,手艺堪称津门第一。若非姐姐我亲自出马,可不一定能请动他们!”
金三嫂说着,转身就走。“小齐,好生干着啊,等我回头给你结账。”
齐家老爹应道:“多谢三嫂。”
看来这金三嫂的名望被我低估了,难怪她对邓泽恩那么不客气……周实想着,就见齐家父子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指指点点地说:
“这墙得重新刷,屋顶的破瓦都换,这地砖都是嘛呀,一脚深一脚浅的,也得重铺……”
周实客客气气地说:“两位的吃住、所用材料,还有雇的帮手,皆由我们丰德楼承担,麻烦两位了。”
他不想欠金三嫂太多人情,觉得理应如此。
而齐家老爹摆摆手,道:“用银子可请不来咱们爷俩,您该干嘛干嘛去吧,咱还有的忙呐。”
“咦,您现在就开工?就你们二位?”
齐家老爹白了周实一眼,道:“怎么,你们是要修皇宫还是造天坛,俩人还不够啊?快走吧,别搁这儿碍事了。”
几人被他轰了出来,站在街上面面相觑。
“走吧,咱们相信金三嫂请来的人。”缓了一会儿后,周实说道。
阿贵快步跟上。“掌柜的,那位,大嫂,就是咱们的房东?”
“人不可貌相,她对我们多有照顾,不得无礼。”
“明白……”
月上柳梢头,周实一个人悄悄地返回了庸德巷。
“话是这么说,但莫老也说过,京城藏龙卧虎,这金三嫂和她请来的人都说不清来路,还是来看一看为妙……咦,这么晚了,他们还在里头干活?”
他贴在铺面的院墙外,听见里头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齐家父子的声音混在里头——
“爹,房梁的支撑做好了,咱们贴瓦吧?”
“急嘛呀,你看不出来这地方刚死了人?得先把阴气驱一驱。”
果然,齐家父子也不是常人……周实暗暗咂舌,想要看看他们使的是什么手段,这才发现铺面里头一点灯光都没有。
“爹,咱们点上灯吧,这么黑……”
“呸!瞅你那揍性,你爹我说了多少回了,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不能让旁人看了去!嫌黑就把招子擦亮点,干活!”
呦,这么金贵,看都不行?不过这难不倒周实,念头转动间,阴兵大树浮在身旁,用自己身为精灵的特殊感官窥探铺面里头。
“他们在屋子的四角分别放上一坛净水,上面漂着一张符纸和一块香烛——”
“灰尘掸落,净迎新客——”
铺面里一声吆喝传来,整个建筑的四方墙壁都在微微颤抖,吓得周实后退半步。
大树忙解说道:“店里的灰尘真的都落下来了……不不不,不止如此,那些灰尘还自己形成一团旋风,卷出了门外!”
“砖严缝实,装点一新——”
大树又说道:“垒在地上的砖头自己动了起来,贴在地上、墙上!”
这手段真是方便,难怪他们父子俩不要帮手……周实心中思忖着,这手段和莫老描述过的,外门中的“工门”很像……
“飞梁斜瓦,承天雨露——”
“瓦片也飞起来了,自己在房上依次排好!掌柜的,这铺面里好像已经装修好了!”
果然,铺面里的齐家儿子说:
“爹,内外装修好了,咱们收吗?”
“急嘛,既然是金三嫂嘱咐的活,就手给他添点财气吧。小子,请祖师爷,开《公输书》!”
《公输书》!周实心里一震,他知道公输是上古贤者,被奉为工门祖师,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东西,想必威力非常。
“恭喜三恭喜,万丈高楼从地起,昔日修造是公输,白日做起夜晚安……”
随着齐家父子一同念起口诀,周实的眉心一阵刺痛,忍不住用望气之术看去,发现铺面周围的阴阳二气流转方向有了诡异的变化,而铺面外围也被一层淡淡的黄色气息笼罩。
“呼声主人家,伸手开财门,左手开门接珠宝,右手开门搂黄金,左右双双齐打开,斗大黄金滚进门!”
黄色气息随着口诀结束迅速散去,可阴阳二气的流转依旧循着异常的方向。
“这是什么……”周实眉头微皱之间,又听见里头齐家父子的对话,知道该撤了。
要是被齐家父子发现他在偷听,他很难解释说自己是出于无心。
他收回阴兵,赶在齐家父子出来前离开了庸德巷,拐进大路。
这时,他的眉心再度刺痛起来,不禁回头望去——
这一望,他就看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只见夜色之中,有几道忽明忽暗的光亮在头顶闪烁。
细看之时,他发现那竟然是几根自天际垂下的细线,在阴阳二气的异常流转中折射出光芒。
而再向上看去,细线的尽头是一朵十分突兀的乌云,
且不说这霜华时节的净空之中何来一朵乌云,关键在于那朵乌云的形状——
周实浑身汗毛倒竖。
那是一只五指鲜明的巨手,正在操弄着那些细线,宛如一个隐藏在黑暗苍穹中的木偶戏者。
被那细线连接着的丰德楼新铺面里,齐家父子收拾好东西,同时打了个哈欠,推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