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秦星而言,最不能放弃的,是自己的使命。这个根深蒂固的执念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干上。
与常人接受洗脑不同,他的使命感是通过脑机接口,牢牢地镶嵌在他的基因链条上的。
使命不可违背。
作为人类,他没有机器人的“三大戒律”——违背意味着宕机。
但一个放弃使命的星舰舰长,也将永远失去自己的身份,等待他的只有放逐。
放逐到宇宙中一个比地球还渺小的陌生星域。
这个结局等同于湮灭。
比死亡更永恒的湮灭。
然而,在玄剑刺穿刘彻胸膛的那一刻,意味着他放弃了使命。
因为,杀了汉武帝意味着死亡。
不能重生的死亡。
肉体和意志同时消失的他,将失去洛基号,失去穿越回珀耳塞斯黑洞的机会。
而他的使命必须到那个超出汉朝人认知范围的深空,才能完成。
在人类最大的命题之间做出抉择,秦星感觉自己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
冥冥之中,他似乎感应到那个思考宇宙的哲人提到过的“上帝”。
此刻,他只有一个念想。
在遥远的宇宙深处,在珀耳塞斯黑洞边缘,有一艘星舰正接替他的使命,与空间实验室完成对接。
作为一名穿越者,他深知自己的道德边界。
改变历史,意味着毁灭未来。
此时,他已经无法判断华夏的未来,或者说地球的未来,会沿着怎样的脉络,沧桑巨变。
放弃使命,失去未来的他,选择放下玄剑。
透过死囚牢的老虎窗,凝望月轮,呼吸着潮湿的空气,他有些恍惚。
他闭上眼,默默地等待来人。
等待那个接手玄剑的人。
“秦星!”
一个声音像是从深渊里发出。
“谁?”
秦星停止了冥想。
“秦星!”
这一次,声音清晰了许多。
“真的是你,秦星。”
“哈哈哈……”
从笑声里可以听出,说话的人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秦星慢慢睁开眼,发现声音是从身旁的枯草里发出。他好奇地扒开草堆,里面躺着一个满脸脓疮的人。
“没想到你也进了死牢,天下最聪明的人也会来这里?”说话的人明显处于垂死的状态。
“你是谁?”秦星问道。
“你不记得我呢?”草堆里的人理了理额前的发丝,“桑弘羊,一个被你蔑视的大臣。”
“桑弘羊?”秦星有些意外,“你居然还活着。”
“离死不远了。”
秦星扶起桑弘羊,让他靠在牢门上。
“我没有蔑视你。”
“可你将我的治国之策驳斥得一文不值。”
秦星想争辩几句,可他看着奄奄一息的桑弘羊,还有窗外忽明忽暗的月光,又打消了念头。
“殊途同归,你我同陷死牢,还有什么高下之分。”
秦星靠坐到桑弘羊身边。
“呵呵呵……”桑弘羊的声音越来越弱。
系统提示:血压下降,心跳失速,生命信号正在消失。
秦星帮桑弘羊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然后看着他渐渐闭上眼睛。
本来已经“入定”,但在赴死的前夜居然见到了桑弘羊,让秦星的心绪无法平静。
他呆呆地望着窗外,“天慧”系统顺着他的思维活动,将他带回到那个“高光时刻”。
未央宫,前殿。
刘彻的鹰目之下,两派势力已经剑拔弩张。
“皇上,我边关百姓受匈奴欺压久已,出击大漠乃民心所向;我大汉如今兵强马壮,军力不在匈奴之下;南北两军枕戈待旦,日夜操练,全军上下只等皇上一声令下,便可全力出击。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正是剿灭匈奴的大好时机。”
大将军卫青厉声陈词。
“卫青,大汉以无为立国,历代先皇秉持休养生息的国策,才有我大汉的强盛,你执意出击匈奴,将耗尽国帑,陷万民于水火,陷吾皇于不义。”
丞相窦婴反驳道。
二人说完,堂下已经议论纷纷,各派之间争吵不休。
两派势力甚至不顾朝堂礼法,向御台之上的刘彻步步紧逼。
“皇上,匈奴远在大漠草原,虽时有犯边,却无吞并大汉之心,我朝举全国之力,劳兵袭远,实乃下下之策啊。”
一名大臣声泪俱下地哭诉道。
“匈奴不灭,我朝永远利剑悬颈,不得安宁。”
“匈奴善骑,我军善车,大漠草原,人车难行,出击胜算不足一成。”
“养虎为患,待匈奴统一西域,势必挥师南下,灭我大汉。”
“匈奴军强势弱,永远无吞并大汉的实力,假以美人岁贡,可保朝廷长久太平。”
“以弱示强,只会助长匈奴的嚣张气焰,汉匈一战,避无可避。”
“家底贫薄,不足一战。胜,国库耗尽;败,求和纳贡,与匈奴开战,百害而无一利。”
……
听着两派势力的陈词滥调,刘彻的耳朵已经麻木。
事实上,今天的提议正是他授意卫青上呈。在他心里,早已下定决心,剿灭匈奴。
他甚至不止一次地将佩剑指向高悬于前殿之上的舆图,在北边的大漠草原上指点规划。
然而,他没有想到,朝中保守势力的态度如此坚决,这让一心横扫大漠的刘彻陷入到进退两难的境地。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朝堂即将变成“某国议会”现场的时候,几乎轮不上他发言的虎贲中郎将秦星,站了出来。
“皇上,末将有一计,可不战而屈人之兵。”秦星出列道。
刘彻白了他一眼。
在刘彻心里,根本没有什么“投机取巧”的可能,与匈奴之间必须刀枪见血,尸横遍野。
两派势力也对秦星的论调嗤之以鼻。他们笃定,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砍一刀,人家怎么可能自己跪下。
见刘彻没有作声,秦星走上前,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皇上,末将以为,对匈奴,不能毙敌于一役。在边疆屯兵垦田——”
“腐儒桑弘羊的无稽之谈,没什么新鲜东西就别在这丢人现眼。”
窦婴截断了秦星的发言。
在秦星看来,桑弘羊的“步步为营”的确是望梅止渴。更要命的是,他的这些“战略构想”与刘彻“灭匈心切”的心思完全不对路。
而且,在消息传播基本靠“猜”的大汉时期,两国之间实行“冷战”几乎要靠几代皇帝轮着忍辱偷生才能完成。
所以,秦星一开口,别说刘彻,就是势同水火的两派都觉得他在哗众取宠。
至于率先提出这套理论的桑弘羊,早被打入冷宫,不受待见。
秦星之所以不合时宜地老调重弹,完全是因为“天慧”系统翻阅史书,对桑弘羊未来的大作用作了提示。
“朕无心听你聒噪,退下!”刘彻呵斥道。
“皇上,桑弘羊的主张虽然是腐儒的书生意气,但却是强国的长远之法。”秦星辩解道。
“朕要的是剿灭匈奴的立行之策,别在这卖弄你的小聪明。”刘彻吼道。
“皇上,剿灭匈奴不一定要刀兵相见。”秦星沉声道。
他的话一出口,就连一直和他兄弟相称的卫青也听不下去了。
“秦星,别在这故弄玄虚,皇上要的是兵胜之道。”卫青盯着秦星道。
“皇上,兵家较量,小胜须诡道,大胜须阳谋。”秦星没有一点退下的意思。
刘彻摇了摇头,轻蔑一笑,随后对着秦星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卫青听出秦星的话里有话,于是开口道:“军国大事,不可儿戏,你倒是说说,何为诡道,何为阳谋?”
“劫粮擒首,迂回偷袭,皆是诡道。”秦星解释道。
“那说说你的阳谋。”刘彻不耐烦地叱道。
秦星笑了笑,迈步上前,仰头说了一句。
“请皇上换套衣服。”
秦星的话一出口,朝堂之上顿时安静下来。
大臣们都在心里暗忖。
“这小子在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