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里最近被李广闹得鸡飞狗跳。
先是满大街抓江湖游侠,后来是全城抓小屁孩儿。两回闹下来,长安城里的味儿一个礼拜没散完。
铁匠回到家,发现自己房子被人扒了,到官府投诉,李广见到他像是见到杀父仇人,上去一顿揍,然后关了起来。
“放我出去!”
“你嚷什么?你可知罪?”
“我犯什么罪啦,扒我家房子?”
“我先问你,你这几天跑哪去了?”
“相亲去了。”
“就你,一个黑老粗,哪家姑娘能看上你?”
“猎户家二闺女,咋啦?”
“你俩倒是般配。怎么去这么久?”
“看着投缘,多喝了两杯,要你管?”
“你敢跟本将耍横是不是。我问你,为什么把房建粪坑上边?”
“祖上传下来的,好地方都被你们占了,咱老百姓能有个粪坑盖房子就不错了。”
“你还敢——我——”
李广想想浑身还没清除干净的味道,又要上手开揍,幸好手下拦住,让他冷静点,并提醒他,毕竟属于无故扒人房子。
“放屁!”
李广在其他地方受了一肚子气,心想,一个铁匠还敢甩脸子。
“这东西在你家找到的,你怎么解释?”
李广指着那副锈迹斑斑的脚镣子。
铁匠歪着脑袋仔细看了看。
“啊!我说怎么找不到了,原来是你偷的。堂堂骁骑将军,偷老百姓东西,还有没有王法。”
铁匠嚷了起来。
“闭嘴!什么我偷你家东西?这是本将在你家捡的,说,你一个铁匠,家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你,说,一个将军,为什么跑我家捡东西?我请你了吗?”
李广气得原地转了两圈,上去给了铁匠两巴掌,哪知道打铁的膀子硬,脸比膀子还硬。
李广感觉自己的手被谁锤了两下,疼得他直吐舌头。
“铁匠,我告诉你,给我老实点,要不然我让你躺着出去。”
“欺压百姓,拆人房子,偷人东西,还有没有王法?”
“啪”
“快说!你家怎么会有脚镣子?”
李广扭曲的脸,加上变态的咆哮声,吓得牢房里的人汗毛直竖。
“锁我家媳妇用的,要不是你偷了脚镣子,我家媳妇也跑不了,我家媳妇是不是你偷的?”
铁匠一脸委屈。
“我偷——”李广转头看了看牢房的兵士,“这合理吗?”
兵士们互相看了看。
“合理。”
“放屁!”
兵士们急忙摇了摇头。
“不合理!”
“你听见了,不合理,还本将偷你媳妇,铁匠媳妇能是什么货色。”
“我家媳妇三百斤,我稀罕。你肯定把我媳妇掳走了,李广,你还我媳妇。”
铁匠哭了起来。
李广一听“三百斤”,双臀一紧。
“你没事锁你媳妇干什么?”
“我媳妇闹疯病,不锁起来就往外跑,没办法才拿出师傅留下的脚镣子把她锁家里,结果被你偷走啦。啊……”
铁匠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哎,哎,哎……不对,本将差点被你绕进去,你刚才是不是说你相亲去了?”
铁匠顿时不哭了。
“啊……,媳妇不被你偷走了嘛,只能再要一个。”
铁匠的眼珠子到处乱瞟。
“你再诬陷本将,信不信直接让你去当太监。”
“好啊,李广,我媳妇果然是你偷的。偷人家媳妇,还要灭人家种,你个遭雷劈的,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李广审讯的空,牢里的兵士憋笑已经憋出了内伤。几个人实在忍不住,在李广身后差点笑岔气。
“不许笑,这铁匠是个刺头,给……给我关起来。”
牢里的判官死了上亿个脑细胞,也没给铁匠想到合适的罪名。
诬告李广“偷老婆”属于民事官司范畴,没理由关进去,私铸脚镣子只够“警告教育”的标准。
实在没法,判官去请示李广。
“废话,你们都是猪脑子,他原配没找着,就跑出去游荡,还去相亲,这还不够关的?”
判官摇了摇头,一脸懵。
“道德败坏,四处游荡,就是游侠。”
判官恍然大悟。
结果,铁匠按一般性流氓认定,被归到了江湖游侠一伙,关了进去。
整个长安城现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但凡长相不太正经的,都被认定为江湖游侠,整得城里的无业游民、登徒浪子都不敢出门。
像铁匠这种朝三暮四,公然对抗朝廷的,属于重点关押对象。
李广自从被刘彻开了窍,便开始把抓捕秦星的行动扩大化,逐步向打击游侠方向发展。
江湖游侠一直是汉朝社会的隐痛。历朝历代都有打击,但民间的各路义士如雨后春笋,一茬接着一茬。
汉朝立国奉行老李家的“无为而治”,其他思想流派通通不让公开教学。什么儒释法、阴阳家、纵横家全都被划归为异端邪说,谁敢开坛讲法,谁就是和朝廷过不去,必须抓起来写悔过书。
先秦诸子百家中,与儒家齐名的显学墨家,在全天下的弟子最多,影响的阶层最广。
所以,朝廷打压起来也就最困难。
其他流派剩下的人多数白天打打嘴巴官司,晚上写几首酸诗。唯独墨家比较另类,传道授业不让干了,直接投笔从戎,干上了江湖游侠。
这些“老墨”以伸张正义的噱头,到处给人家平事儿,久而久之,居然形成了气候,在民间收获了大量粉丝。
这下朝廷不干了。历朝皇帝放着匈奴不打,把游侠组织一顿摩擦。
刘彻当了皇帝,这些“老墨”也是他的一块心病。秦星逃脱以后,李广的行动突然让他看到了机会。所以,李广的做法基本是在他的默许之下进行的。
不到三天,长安城里别说游侠,连走江湖,耍把式卖艺的都消失不见了。
李广越干越收不住手,走大街上,瞅人不顺眼直接抓。刘彻虽然知道他有点过,但看着牢里关着的地痞流氓,还有社会闲散人员,心里踏实多了。
李广的矫枉过正对游侠组织破坏很大。
长安城的“老墨”之间断了联系,好些真正的墨者都被李广关了起来。
好在秦星提前让山谷的墨者回了城,要不然,李广现在一定发现了线索。
铁匠进城,发现气氛不对,又找不到联络人,所以急中生智,故意激怒李广,进了大牢。
因为里边有自己人。
消息传到山谷,秦星知道对方是在敲山震虎。
他决定立刻动身,去大漠找萨兰乌,只有抓住了他,李广才会老实,他也才能洗脱罪名。
出发之前,田仲叫住了秦星。
“有把握找到人吗?”
“不知道,掌柜的不是跟着李广吗?”
“李广不太聪明,但也不笨,他的人居然到现在都没消息,说明这个人藏得很深。”
“再隐蔽也要把他挖出来。”
“咱们这么去大漠,等于大海捞针。”
“你有办法?”
“不能让他回草原。”
“什么意思?”
“他在中原给汉人养马,你觉得匈奴单于会放过他吗?”
“好计策。”
“让墨者到草原散布消息,等他无路可走的时候,抓他就容易多了。”
秦星打心眼里开始佩服“罗刹脸”田仲,而且越来越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
“有件事一直想问。”秦星开口道。
“你想问寒星剑。”
“是的。”
“墨家的宝物,历代钜子持有,等你完成灵子的使命,自然会告诉你。”
“为什么?”
“现在告诉你,只会让你卷入墨家的内部纷争,分散你的注意力。”
“杀皇帝就这么重要?”
“别人把你逼到悬崖边上,不给你一丝一毫的生存空间,你是选择杀了对方,还是跪下来求他。”
秦星没有答话。
他从田仲恐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个流传几百年的思想学派,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在秦星眼里,这种挣扎只不过是这个古老的学派在给自己保留最后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