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贲四营上下,一片肃然。
连平日调皮捣蛋的秦去病都收敛起来,一门心思扑在训练上。
这一次,他也没了特权。
刘彻依窦婴和田蚡的意思,虎贲营的毕业考核由南北两军的将领共同担任考官。
卫青只负责维护考场秩序。
刘彻亲任主考官。
考试内容由刘彻亲自审定。弓马拳脚,兵刃体能,单兵对抗,阵法协作,抗摔抗打,野外生存,甚至包括心理测验。
当然这些内容都是秦星拟好,交给卫青,卫青盖好印鉴,呈给刘彻。刘彻看过,觉得可以,圈给窦婴和田蚡。俩人复制一份,交给依附各自的文武官员,以及诸侯王。
同时,两份同样的条陈,前后脚到了窦漪房和王娡那里。俩老太太下了同样的懿旨。
“公平,照办。”
随后,下发南北军。
卫青拿到内容时,虎贲营已经按照考核大纲训练了大半个月。此时,离最终的考核只剩下几天时间。
就这,已经是大汉朝最快的办事效率了。
这和秦星以前所了解的皇帝办事力度大相径庭。在他看来,这比总统要钱打仗,上下两院举手表决还复杂。
“皇上办事也要个公平公正,人情世故。”
这是平阳公主刘娉劝卫青和秦星的。
按说,在这之前,刘彻办事没那么复杂。只要不调兵打仗,基本上,他可以一言九鼎。
这一回不同,期门军,相当于皇帝登基以后组建的新军。关键,里面的兵士几乎涵盖了大汉朝上层建筑的每个家族。
通过考核最终确定的入围人员,哪家多了,哪家少了,那是极其敏感的事情。
毕竟谁家也不想在里面受欺负,尤其窦家和王家。
当然,刘彻也不想自己苦心孤诣打造的虎狼之师被任何一股势力控制。
所以,办法只有一个,公平、公正、公开。
这就有了开考前的那一套流程。
秦星想单独加练秦去病,被卫青拦住。最后,秦星把训练方法口述给秦去病,秦去病自己加码。可过了不到一天,他个人的加码就变成了四个营全体加码。
大汉朝开国第一批“恩科”,谁家都不想被淘汰。
为了给虎贲营的人留足训练时间,正常训练的北军让了步,给四个营的孩子兵腾出校场。
整个上林苑从来没这么热火朝天。其训练的强度,让作为汉军王牌的北军将士都有点发怵。
李敢和秦去病时刻较着劲,一个不歇,另一个肯定不坐着。就连睡觉,两人都要在门口放个轮流哨,生怕对方偷摸加练。
搞到最后,两人夜尿的频率居然神一般同步。
然而,这么和谐的竞争环境下,还是有人看着不顺眼,给这帮孩子出了难题。
田恬看着四个营的孩子训练成绩直线上升,心里的“变态”劲被触发。
各路考官以及主考官都到了上林苑的时候,他突然通过自己老子田蚡上了一道条陈。
而且这道条陈还标着批语,皇太后王娡她老人家圈阅,四个字——十分必要。
条陈的内容很简单:加考兵法。
理由也很充分。期门军是大汉的精锐之师,是军人中的军人,虎狼中的虎狼,这批孩子将来都可能成为领兵的将军,所以,懂兵法是必须的。
这个条陈,刘彻要是点了头,就等于给军烈遗孤判了死刑。这些孩子里,别说兵法,认字的都没几个。
“也就田娘们想得出来。”
秦星知道后,心里暗骂了一句。
刘彻实在想不出否定的理由,所以只能被迫加了考试项目。
田蚡心里窃喜,这等于人为刷掉了一批人,给贵族和诸侯王争取了更大的机会。而且,自己的儿子是这个项目的出题人。
“想过关,先到我这来排队。”
听了儿子的主意,田蚡的绿豆眼笑成了一条缝。
田恬这是钻了刘彻的空子。刘彻提高了期门军的门槛,四选一,四个营合成一个营,淘汰的编入北军。
正当所有人都觉得可以开考的时候,丞相窦婴又跳了出来。说,所有人还要进行“政审”。家世背景不过关的,必须淘汰。
他这么做的目的更明确,那些贵族子弟,往上刨三代,“七王之乱”那会儿的污点,都会被拉出来,到时候,能不能录取,全在他一张嘴。
因为他兼着御史中丞,负责国家档案馆——天禄阁。
这个提议彻底让刘彻坐不住了,当着众人的面就要发飙。正当他要摆皇帝架子的时候,窦婴摇着肥屁股,恭恭敬敬地递上了太皇太后圈阅的条陈。
刘彻捏着条陈愣了半天,勉强笑了出来。为了能有一支自己的军队,他只能忍了。
两个大汉朝最大的权臣闹明白,终于可以开考,但上林苑外面又出了状况。
一大群烈属在外面集结,要求见皇帝。
他们派代表,写了个“请愿书”,让负责维持秩序的卫青呈给了刘彻。
内容是感谢皇上开了“恩科”,让平民家的孩子有了为国效力的机会。但他们集体请愿,要求取消兵法考试。
卫青念完“请愿书”,刘彻眯着眼看着窦婴和田蚡,示意他俩拿个主意。
窦婴和田蚡互相看着,暧昧一笑。
“皇上,一群刁民,赶走便是。”
田蚡说完,窦婴点了点头。
“这群刁民都是军烈遗属,他们家的男丁都战死在边疆。让天下人寒心的事,朕不能做。”
田蚡和窦婴同时摊开手,表示别无他法,很无奈。
刘彻跳起来,想答应他们的请愿,话还没开口,两人同时指了指刘彻面前的条陈。
“既然如此,那就由你们二人去处理,处理完了再开考。”刘彻也耍起了无赖。
就在所有人为了考试挠破头皮的时候,一直在外围观察的秦星觉出了异样。
他发现聚集的烈属中,有不少是墨者。而且,秦星亲眼看到这些墨者在“请愿书”上按了手印。
这让他很吃惊,皇帝要杀尽天下墨者,墨者要刺杀皇帝。而如今,墨者居然把子孙送进专门保护皇帝的期门军。
“潜伏?”
秦星脑子里冒出了两个字。
就在他疑惑时,人群里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公孙羊。
秦星和公孙羊隔着拒马,交流着眼神。二人约定在郭家庄见面,秦星正准备离开,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卫青直接走到人群前,指着公孙羊道:“我认识你。”
“将军认错人了吧,小的从没见过将军。”
公孙羊低下头道。
“是你救了我,在郭家庄。”
卫青肯定道。
“将军记错了吧,小的第一次来这。”
公孙羊紧张起来。
“你的眼神我忘不了,不是你那一箭,我早就死了。”
卫青道。
“将军折煞小人,我哪有那个命当将军的救命恩人。”
公孙羊说着,开始往后退。
“你也是烈属?”
卫青问道。
“小的看热闹的。”
说完,公孙羊缩进了人群。
卫青欲拉住他时,公孙羊已经消失不见。
夜晚,郭家庄,公孙羊如约而至。
“别告诉我这群人是你组织的。”
“就是我组织的。”
“这事跟墨者有什么关系。”
“墨者的后代要进期门军。”
“墨者里也有烈属?”
“皇帝一声令下,墨者也免不了兵役。”
“就算有烈属,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的后代挤进期门军?”
“墨者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你究竟代表哪一派墨者,墨者不入世,这是墨翟钜子的祖训。”
“墨者不是不入世,而是必须功成身退。”
“入了期门军,不见得活得下来。”
“也可能会当将军。”
“你想在皇帝身旁安插斥候。”
“那又如何?田仲他们太愚蠢,以为杀了皇帝就能给墨者生路。墨者想要生存,就必须有人在朝堂之上为墨者发声。等这批墨者的子孙有了军功,形成一股势力,他们的话就会有人听。”
公孙羊的一席话,说得秦星陷入沉默。显然,他眼前这个郭解身旁的卧底,见识和谋略都超过田仲。
“皇上不可能收回成命。”
“我知道。”
“那你还这么做。”
“因为你有办法。”
“我只是一个民夫。”
“一个可以和北军执金吾称兄道弟的民夫。”
“卫青不是考官。”
“但他可以和皇帝说上话。”
“我真没把握。”
“你是墨者,是灵子,你必须为天下墨者谋生路,外面那些人都在看着你。”
“你在威胁我。”
“从你当上灵子那一刻起,他们就在看着你。”
“你还是在威胁我。”
“没有外面那些人的配合,你早就没命了。”
“劫法场?”
公孙羊点了点头。
“你的命是墨者给的,你有什么理由不为墨者做事。”
秦星看着公孙羊消失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深感自己陷入了一个旋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