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守城对于卫青来说,是他亲手杀的第一个有点名头的人物。所以,他的手多少有点哆嗦。
但是这件事带来的直接效果就是,驻屯军彻彻底底臣服在他的虎威之下。他也第一次醍醐灌顶地明白,车骑将军不仅仅是个荣誉称号。
奴隶的手一旦染了血,便对命运有了全新认识。卫青现在明白,自己的命运,尤其是作为一名大汉将军的命运实际掌握在自己的剑下。
从离开长安城一直到现在,卫青对天下的认知一直在刷新。
在长安城,他认为天下是皇上的;在上林苑,他明白天下虽然是皇上,但皇上也要听权贵的;当了车骑将军,他顿悟皇上是说一不二的,但在皇上开口之前,要听很多人的,特别是在大汉,他甚至要听很多女人的。
如今,他越来越觉得天下太大,皇上的话也不是哪个地方都管用。他猛地想起刘彻行前说的话,“人心只在胜利者一方,这便是王道。”
现在,他已经没有回头路,杀了地方最高行政长官,他必须扫平南越国。因为只有打赢这场仗,皇上在朝堂之上才会赢,人心才在皇上这边。如果输了,不仅他的人头落地,皇上也会失去一言九鼎的权威。
他明白,手虽然在哆嗦,但心必须够硬。心硬了,手上的剑就不会软。
而且,只有他卫青硬了,皇上才听得进去卫子夫的软话。
李广问为何杀掉司马守城时,卫青是这么回答的。
“杀了司马守城,驻屯军就没了退路,要么跟我一条道走到黑,要么当场杀了我。”
“他要杀了你呢?”
“会稽郡守和大汉车骑将军同时死在驻屯军大营,是你,怎么向皇上奏报?”
“不知道。”李广摇了摇头。
“怎么报,皇上都不会相信,等着这三万人的只有拿着虎符的大汉铁骑。”
“不是还有我吗?”
“廷尉大牢和驻屯军大营,你想在哪个地方死?”
“都不想。”
李广摸着自己的脖子,不敢再往下问。就这样,他和卫青绑在了一条绳子上,稀里糊涂地成了杀司马守城的帮凶。
事实上,李广一点也不冤枉。
中了司马守城的诡计之后,他气急败坏地抄了司马守城的家。抄家的收获让他大跌眼镜。
司马守城富可敌国。
李广怒不可遏地赶到驻屯军大营,把这个惊人的消息告诉了卫青。
卫青却轻描淡写地回复他,他抄的不是司马守城的家,而是朝廷拨付的军饷。
李广摸着脑袋还没来得及转过弯,卫青直接当着三万驻屯军的面,高声宣告。
“骁骑将军亲自为大家送来了朝廷军饷。”
这下,李广用脚后跟都想明白了,卫青这是给自己上了套。
这么一来,等于司马守城的结案陈词上已经备注,李广上的子弹,卫青扣的扳机,一个抄家,一个杀人。
最后,三万驻屯军在命和钱之间选择了都要。
铁了心,拿了钱,三万驻屯军便把虎符这回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浩浩荡荡地跟着卫青和李广在南越国边境扎下了营。
正当两人急不可耐,想一鼓作气,大开杀戒的时候,前锋营传来消息。
南越大军主力回防国都番禺。
卫青知道,秦星那边一定“挑拨”到位了。
就在卫青和李广准备杀进南越国的时候,会稽城里的两个拖油瓶子却拦住了他俩。
本来两个小屁孩的事情,卫青和李广是不大在意的,但两个拖油瓶子一上来就拿两国关系说事,让他俩不得不当回事。
就在卫青和李广准备出征时,欧翎和小蛮王带着标准的国家仪仗,来到两人的中军大帐前。
“我爹等着娶媳妇,先去东瓯国。”小蛮王率先发难。
“等去了南越国,回头再把公主送过去。”李广推辞道。
“大汉朝欺负东瓯国,我东瓯国的迎亲使臣都到了,为何先去南越国?”欧翎不甘示弱。
“不急于一时,两位在会稽郡陪公主歇息些日子,我和李广将军到时一定亲自送公主下嫁。”卫青解释道。
“东瓯国虽小,但礼仪尚存,大汉的将军分明没把我东瓯国放在眼里。”欧翎咄咄逼人道。
“南越国事急,请两位见谅。”卫青道。
“我爹也急,先去东瓯国。”小蛮王道。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手慌上不了热炕头,公主下嫁事关重大,我大汉朝要按规矩来。”李广道。
“不懂大汉朝的乡言俚语,东瓯国以礼相待,南越国拒之门外,请问将军大汉朝是什么规矩?”欧翎叱问道。
“分明瞧不上我们东欧小国,汉人这般对待邻邦,有何颜面自称大汉?”小蛮王补了一句。
卫青和李广终于明白过来,这两个拖油瓶子是有备而来。
“好了,”卫青恭恭敬敬地向二人行了个礼,“两位有什么要求请直言,就不要拐弯抹角了。”
卫青说完,欧翎和小蛮王互相看了看,红着脸低下了头。
过了片刻,欧翎傲娇地抬起下巴道:“两位将军要去南越国也可以,须应欧翎两个要求。”
“说说吧。”卫青像个长辈一样看着欧翎道。
“其一,从我东瓯国绕道进入南越国,其二,须带我二人一同前往。”
欧翎说完,卫青和李广相视一笑。
在会稽郡的这些日子,二人对南疆的边疆形势做了充分了解。南越国势力强大,仗着自己兵强马壮,长期欺压东瓯、夜郎这样的小国。
欧翎的要求无非是“拉大旗作虎皮”,想给自己找个更强的靠山。
这也能解释东瓯王为何忙急忙慌地先人一步,派人到了会稽郡。
“行,”卫青笑着回道,“可以应公主一个要求,从东瓯国绕道进入南越,至于公主和小公子想随军出征,恐怕很难办到。”
欧翎一听,小嘴立马噘了起来。
“不行。”小蛮王也来了劲,“必须让我们一起去玩玩。”
“旅途艰险,两位有什么闪失,我们无法向东瓯王交代。”李广道。
“哼!”欧翎斜了卫青一眼,“这些日子,本公主和将军的期门军相处融洽,不知道他们欢不欢迎我去。”
卫青和李广这才注意到,一群半大小子正躲在营地角落里,不停给欧翎送秋波。
“他们是大汉的军人,必须服从大汉的军纪。”李广说完,狠狠地朝心猿意马的期门军瞪了一眼。
“既然如此,那本公主派人给身在南国的两位英雄捎封信总可以吧。”
“哪两位英雄?”李广不解地问道。
“秦去病和李敢。”
“就怪你那调皮外甥。”
“还有你的倒霉儿子。”
卫青和李广互相白了一眼。
“行,依你。”李广应道,“快写吧。”
“本公主就写,欧翎生是他们的人,死是他们的鬼,欧翎回到东瓯国,相思难抑,只能以身赴涛,来生再与我的英雄相见。”
说完,欧翎的眼角滚出了泪珠。
“你先别写了,我俩商量商量。”卫青见状,立马劝道。
商量的结果是,为了痴情的儿子和好色的侄子,一个伟大的舅舅和一个爱子如命的父亲共同接受了欧翎的要求。
随后,为了做大东瓯国背景,达到吓唬南越国的效果,两个拖油瓶子提出要一天时间准备。理由是东瓯国的公主和王子随军,不能太寒酸。
一想到两个“活阎王”要死要活的样子,卫青和李广只能咬牙同意了。
卫青和李广重新规划了行军路线,大军准备翌日出发。当天晚上,李广正坐在恭桶上收拾肚子的时候,一支飞镖射进了他的帐篷。
飞镖上裹着绢布,上面画了一朵花。
木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