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当过奴隶的将军,卫青对文化界的事情几乎是一窍不通。但阴差阳错地当上了太中大夫,又逼得他不得不放下宝剑,捧起了竹简。
由于基础太差,所以在卫青看来,不管是老庄还是孔孟,都是些比兵法还深奥的东西。至于他们之间有什么区别,他一直不得要领,哪怕秦星给他“火补”了两个月,他还是认为读书这种事,比养马难多了。
但是,今天,关于学派之间的区别,他不用再费脑细胞了。跪在下面的学子已经给了他一目了然的答案。
搞老庄的身段活泛,大多没受重伤;信孔孟的循规蹈矩,打架先喊口号,所以个个吃了亏;最占便宜的是笃信李斯之流的法家弟子,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痛“腚”思痛,卫青终于看出了大汉朝内部,这种没有硝烟的战争,要是波及到像他这样的旁观者。
那是要流血的。
这会儿,他也隐隐约约感觉到,皇上费心费力地组织一群读书人编修雅乐,可能醉翁之意不在酒。
卫青忍着腚痛,让双方代表各派一个人出来述说经过,结果他只听了一半就有点听不下去了。
“狗屁文章,不说人话,不识人间疾苦,居然深得太学博士赏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一个儒生慷慨激昂道。
“满嘴下里巴人的味道,国之雅乐,岂能有下流之调。不读圣贤之书,不学老庄之理,开口胡诌,信笔乱写,有何颜面端坐乐府之中,简直羞煞先人。”一个信老庄的跳出来辩驳道。
“文章一道,首推庄周的《逍遥游》,其它皆是下品。孔丘所撰《诗经》根本不堪入目。”
“一派胡言,庄周信口雌黄,他可见过‘鲲鹏’为何物?《逍遥游》不过是他的梦呓之语,尔等奉为经典,可笑至极。”
“《诗经》乃集百家之所长,广为流传,深得民心,才是真正的国之雅乐。”
“迂腐儒生,孔丘三块腊鲞便教授弟子,周游列国一事无成,而今,尔等还敢在此叫嚣儒术安邦,荒唐!”
“孔丘问道老聃,只得我先师一二分真传,所创儒学只能算我老道之学的分支,如今弟子与先生辩诗,不知尔等哪里来的勇气。”
“都闭嘴吧,没我法家一脉,何来天下一统。”
“李斯之流,奸佞酷吏,与墨者何异?”
“大汉立国,无为而治,尔等歇斯底里,叫嚣民疾,儒生祸心,昭然若揭,该奏请皇上,罢黜百家,奉我老庄之学为国之正统。”
“言不由衷,不明所以,尖酸刻薄,老庄蛊惑之学只会败坏朝纲,祸国殃民,须奏请皇上,废除老庄之学,让儒生入仕。”
说着说着,双方又跳了出来,准备开打。
“羽林卫!”
卫青感觉自己在听天书,一群书生,剑都拿不动,居然开口闭口国家、黎民,动不动奏请皇上,就像前殿是他们家开的。
“谁敢动,以暴乱造反论处。”
卫青一句话把所有人都压了下去。
他本来想当个公证人,把两边的矛盾调和一下,然后找几篇能入皇上眼的儒生写的诗呈上去,这样自己交个差,也树立树立自己在乐府的地位。
谁知这帮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书生们一开口,就挑战了卫青的知识储备。于是,他只能动用国家机器,强制手段收场,让羽林卫把这帮闹事的给轰散了。
等暂时平息了乐府的打群架事件,他把公孙敖叫到自己的府衙,和他商量起对策。
哪知公孙敖一开口就把他的积极性彻底打消了。
“太中大夫,公孙敖劝您不要插手此事。”公孙敖谨慎进言道。
“为何?”
“大人看到的是各派学说之间的争论,其实这里边有不少门道。”
“别学我那个姐夫,直截了当地说。”
“大人,您没发觉他们有些人的话已经是大逆不道了吗?”公孙敖道。
“我听见了,有几个人的话很过火,但皇上是心胸大度之人,不会因为几句话就为难他们。”
“大人有所不知,没有人在后边给他们撑腰,身在未央宫中,他们是不敢大放厥词的。”公孙敖凑到卫青耳际道。
卫青吃了一惊,这才感觉到,的确有几个人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谁这么大胆子?敢把手伸到乐府来。”卫青问道。
“大人,在民间,儒道之争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只不过在朝堂之上,大家都讳莫如深,但今天有人把议题打开了,这些人自然借机发挥胸中郁闷,把压抑许久的见解一吐为快。”公孙敖解释道。
卫青忍着痛,站起身,一瘸一拐的踱了两步。心想,老子终究躲不过去,迟早要和朝中的各方势力斗一斗。
关键是,卫青现在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往哪边站队。
虽然他明白皇上想让儒生出头,但在朝里摸爬滚打了两趟,他也悟出了一个道理。
皇上之所以一言九鼎,就是因为皇上说话前,一定把握住了事态的走向。
按刘彻自己的话说就是,天下的事,谁赢听谁的。
在这场不见血的战争出结果之前,贸贸然站队,只会让自己身陷被动,授人以柄。
卫青眼珠子转了几圈,又回头看了看满眼期待的公孙敖。
“公孙敖。”卫青缓缓坐了回去,“你是乐府学人中的佼佼者,你且说说,到底他们谁说的有道理?”
公孙敖显然没料到卫青会有此一问,迟疑了片刻,他深吸一口气。
“回大人,老庄乃我朝立国之本。大汉有如今的太平盛世,全仗高祖皇帝与民无争,休养生息所致,儒术的治国理政之说,虽有些道理,但与我朝国情不符,很难在当下有所作为。”公孙敖道。
卫青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感觉公孙敖说的有几分道理。
“这么说,儒生很难有出头之日了?”卫青问道。
公孙敖点了点头。
“儒生写的诗如何呢?”卫青转脸问道。
公孙敖支吾了两声,叹道:“内容充实,可为一读。”
“何为可为一读?”
公孙敖笑了笑。
“大人何不让两方公开比试比试?”
“比试作诗?”
“总比比拳脚体面吧。”
卫青顿时感觉肛门轻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