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窦漪房进入弥留之际，椒房殿还没有像今天这么温情。
斜阳暖暖，炉火绵绵。所有的皇亲国戚都候在殿外，秦星和卫青像两尊门神，守在门外，一动不动。
窦漪房斜靠在榻上，看着门外的斜阳，一抹金色漫上她老态尽显的脸庞。刘彻坐在她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许久，门外的斜阳只剩下最后一缕光亮，远处前殿的屋顶被渲染成灿烂的金色。
“太皇太后，您该歇息了。”刘彻小心翼翼地说道。
“彻儿！”
此时的窦漪房像所有的祖母一样，满眼慈祥地看着刘彻。
“咱大汉的落日多美呀！”
“太皇太后要是喜欢，彻儿每天让奴才们抬着太皇太后出去看。”
窦漪房笑着点了点头。
“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可祖奶奶没这个眼福了。记得我第一次进宫的时候，也是这么美的落日。”
“祖奶奶，孙儿保着您，咱大汉朝不能没有太皇太后。”刘彻跪到地上道。
窦漪房的眼中渗出泪水。
“祖奶奶要走了，有点舍不得。”窦漪房顿了顿，“彻儿，祖奶奶知道你想做个好皇帝，可做个好皇帝太难了。”
刘彻上前捏住了窦漪房的手。
“祖奶奶，我是刘氏的子孙，我没有选择，我必须做个好皇帝。”
窦漪房含泪点了点头。
“从高祖到文景二帝，历代先皇给你攒下的江山只为让你做一件事，你知道吗？彻儿！”
刘彻缓缓点了点头。
“孙儿知道！”
“祖奶奶一生的耻辱别忘了！”
刘彻咬牙流下了泪水。
“孙儿从不曾忘记。”
“彻儿！记住！”窦漪房顿了顿，“皇帝心中装着天下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刘彻思忖片刻。
“孙儿——”
窦漪房笑着看着刘彻。
“祖奶奶知道你想说什么。”
窦漪房看了看门外跪着的王公大臣，又回头看着刘彻，笑着点了点头。
“孙儿明白了。”刘彻看着窦漪房回道。
“让那个秦星别在我身上浪费力气了，我的命数已定，他已经尽力了。”窦漪房指着门外的秦星道。
“孙儿舍不得奶奶。”
刘彻已经泪如雨下。
“傻孩子，人都有一死，大汉的天下交给你，奶奶放心了。奶奶服侍了三个皇帝，累了，该歇歇了，担子终归要交给你。”窦漪房拍着刘彻的手道。
“奶奶，孙儿还没准备好。”刘彻道。
窦漪房看了看外边，又转头看着刘彻。
“别担心，孩子，有些人早该退出大汉的朝堂了，只要你够坚定，没什么能难得住你。”
“孙儿知道了。”
“奶奶本来有很多话想说给你听，但奶奶累了，想想也没必要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有人会给你把路铺好，你好好当你的皇帝，有些事不必你亲自动手。”
窦漪房说完，刘彻愣了片刻，等他回头看向窦漪房时，窦漪房缓缓点了点头。
刘彻走出椒房殿的时候，紧紧握着腰间的佩剑。跪在外边的王公贵族已经在门外哭成了一片，窦漪房看着他们，只是笑了笑，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夜深人静的时候，秦星独自一人，拿着他偷偷用了好多次的竹筒针管，走到窦漪房身边。
窦漪房缓缓睁开眼，挣扎着转头看了看秦星。
“我记起来了，先帝驾崩的时候，你就在前殿。”窦漪房道。
“太皇太后聪明过人，小人不敢隐瞒，那一天，小人的确在。但小人对天发誓，先帝死于绝症，并非小人行刺。”
窦漪房想坐起身，秦星忙抱起她，将一个靠枕放在了她腰间。
“这还重要吗？”窦漪房笑道，“这就是命数，如今，本宫也要死在你面前了。”
说完，窦漪房拿起了秦星放在床榻边的竹筒针管。
“这东西真能让本宫续命吗？”
“回太皇太后，只能延续一时，不能根治病症。”
“你一直用它为本宫续命，本宫知道，我早该死了。”
秦星不想欺骗一个弥留之际的人，所以，默默点了点头。
窦漪房笑了笑。
“本宫是将死之人，能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本宫可不想再说梦话了。”
“小人不敢欺瞒太皇太后，小人的确不知道怎么做，但小人敢肯定，皇上知道怎么做。”
窦漪房满意地点了点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要是再给本宫一两年，我一定让彻儿顺顺当当地接过大汉的权柄。”
“太皇太后不必担心，皇上是一代明君，是我大汉朝最伟大的皇帝。”
窦漪房顿了顿。
“你知道这话可以让你送了命吗？”
“知道，但小人说的是客观的评价。”
“什么是客观的评价。”
“就是历史的评价，老百姓的评价。”
“你说话的口气不像我大汉的人，你究竟来自哪里？”
秦星规规矩矩给窦漪房磕了个头，顿了片刻，随后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秘密。
“太皇太后慧眼如炬，小人的确不是大汉朝的人，但小人是大汉朝的子孙后代。”
窦漪房疑惑地看着他。
“小人来自两千年后，正是有了太皇太后的忍辱负重，还有悉心栽培，才有了我华夏汉人两千年的辉煌。”秦星郑重其事道。
窦漪房的脸上绽开笑容，瞳孔开始放大。
“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我，我大汉胜还是匈奴胜。”
“回太皇太后，匈奴之于我大汉不过是蝼蚁，我大汉巨象之躯，他们岂能与我大汉同日而语。”
窦漪房的呼吸急促起来。
“那他们——”
“匈奴被皇上赶出了草原，去了遥远的西边，我大汉从此不再受匈奴欺凌，皇上用匈奴单于的血洗刷了太皇太后的耻辱。”
秦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窦漪房哼叫了一声，笑着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你要的——”
一封早就拟好的懿旨从窦漪房袖口滑了出来。秦星颤巍巍的捧起懿旨，当着窦漪房的面，缓缓展开。
上面的内容让他哭出了声。
窦漪房的时代缓缓落下帷幕，她没有等到刘彻铺展开自己的惊天大棋，却为他埋下了最关键的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