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鹤看着他,空气似乎也在这一刻静止了。
是啊,万一呢?
真是好一个万一……
清泉似的眸子,不避不闪:“那我受着便是。”
此言一出,顿叫槐尹眸子不自觉紧缩。笑意之下,是渐渐掩盖不住的寒意。好在,他反应算快。
别过头,轻笑道:“你这话,倒叫我不知该怎么说了。
得嘞,算我嘴贱,我呀就不该多此一问。
走吧走吧,再不走,他们该等急了。
这天马上就要大亮,不快点,还真不好脱身。”
“有劳带路。”
素鹤还以礼貌一笑,仍旧没有多言。只不近不远跟上他的脚步,这长约十来里的草地,两人就那么从中走过。
复穿林过溪,又翻了几座山,才七绕八绕拐进一处僻静村庄。
乍看眼熟,再看可不就是当初的小周庄。
昔日种种,尚且历历在目。
只是如今再回首,已经物是人非。
小周庄不是当初的小周庄,他们也不是当初的他们。
不知道是世道变了,还是人心变了。
甫至村口,远远就见缺云子、邹寂人急急赢了出来。
尤其是老缺头,这日子说长不长,可把他的心悬坏了。虽说有些事自己有数,然人心到底是肉长的。
久了,自然生情。
他这辈子无儿无女,心里早把他们当至亲。眼下王城又是如此之乱,云行雨回来把宗门的情况略略讲述,更是四面楚歌。
如此情况,素鹤单枪匹马他怎能不忧?
且不提,这小子回来招呼不打就算了。还一个人偷偷前往毒雾大泽,是不要命了么?看书喇
素鹤一见其显消瘦又苍老的面容,顿时心生内疚,拱手作礼道:“前辈。”
谁知缺云子紧盯着他半晌不语,忽的扬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力道之大,清俊的脸颊上赫然浮现指印。
同时吓的邹寂人、槐尹一跳,邹寂人上前劝道:“前辈,您这是做甚?有什么事我们进去说,不要在这里动手。”
槐尹也道:“对啊,您老往日也没这么大气性啊。这人都全须全尾给您带回来,合着还有错了?
我这兄弟再不济事,那也是为了大伙儿奔波。
您就是有火气,怎么着也得让人进屋不是?”
缺云子理也不理两人,死盯着素鹤,又气又恼近乎颤声的道:“知道老头子为何打你吗?”
素鹤依旧保持着作礼的姿势,道:“知道”
“知道你还这么做?你说你要去哪里,老头子有没有拖你后腿?你说你要去办事,老头子有没有给你添乱?”
“没有。”
“老头子修为不济,却岁数颇长。勉强也可做的你长辈,你不告而行,私入险地,我打你可有打错。”
“无。”素鹤摇头,道:“承前辈垂怜,小子感激不尽。”
缺云子瞧他这样儿,一时又心疼又懊悔。但想想还是来气,顿时背过双手佝偻着腰身往回走,走了几步见后面的傻小子还没跟上,闷声喝到:“还不进去,要老头子我来背你?”
素鹤抬眸,忙道:“不敢。”
又看了眼邹寂人,你的伤可好?
邹寂人笑笑上前,催促他入内,道:“早就没事了,一拳打死老牛没有问题。”
闻言,素鹤忍俊不禁。
复招呼槐尹,道:“走吧。”
“好。”
槐尹现在看着邹寂人,其实很不自在。尤其自其醒后,虽然没说什么但彼此视线碰撞的时候,让他明白那一次的事情对方知道了。
故见两人言谈无间之时,顿觉刺眼的很。
咧嘴笑道:“你们慢来,我先去把伤处理处理。”
素鹤颔首,便由得他去。
邹寂人目送其离开,低声道:“出了事?”
出于本能,他首先能想到的就是是不是事情和槐尹有关?是不是,他又背着做了什么手脚。
毕竟,他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
“走吧。”素鹤拍了拍其肩头,示意其无需多言。有些事说破了并无意义,倒不如不说。
但邹寂人心里有话,有担忧。更怕其对素鹤不利,几番三次欲言又止。
素鹤看出他的心思,回以低声道:“我没事,也就路上遇到一路人马,他这伤便是这般得来。”
闻言,邹寂人立时驻足道:“什么人?”
“老熟人。”说罢,催着其往前走,叹道:“监察天司。”
“来的是谁?”
“他自称舍里沙,你有印象吗?”
邹寂人摇头,以往柳心斋是惯与搜集消息不假。但监察天司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闻名识人,拢共就那么几个。
道:“比之李化千,钟羽如何?”
“自是在其上。”
“那……”
他刚要说,就见云行雨从正堂走出来,道:“如何,有结果吗?”
素鹤见面叙礼,方道:“进去说。”
说罢,叫上邹寂人一起听。
邹寂人心暖不已,随他快步登上台阶至滴水檐下,复入内。
甫进门,就听素鹤道:是你?”
随即,看向云行雨、缺云子,这是怎么回事?
云行雨道:“是云某领他们来此。”
话音稍顿,睇住扈西河道:“魔界入世以成定局,且他们亦怀正义,故云某做主将他们收了。”
扈西河大老粗的一个汉子,这回难得脸布红云,拱手抱拳半遮半掩,半是扭捏半腼腆道:“过去是扈某对不住,得罪了。”
素鹤再三向云行雨确定,见其不着声色默认。
这才宽着一颗心道:“过去事,丢得一截是一截。扈盟主有向善之心,此乃正道福音,何谈得罪。”
说完,垂衣拱手与之正式叙礼。
扈西河心头一凛,来之前路上他没少担心。纵有墨如渊再再劝说,他照旧寝食难安。
盖不为别的,云行雨能为自是众人心服。然他们所投靠者,云行雨充其量只是引路人,真正拍板说话的还是百里素鹤。
如今得了其亲口,他才算是吃了定心丸。
不由的心生感慨,就这份气量足见其为人。
道:“多谢!”
云行雨眸光微转,缓步回到自己座上,道:“坐吧,说说你的结果。”
素鹤从其言,复邀扈西河同坐,道:“我正有一问,要请教云兄。看书溂
还请云兄,先替我解惑。”
“你是想问,云某因何得知?”云行雨端起清茶,轻轻吹动。
眉眼间,尽是一派了然。
“正是。”素鹤亦不否认,接过邹寂人递来的热茶遥遥一敬。
云行雨浅酌轻尝,缓缓道:“你有心敛去踪迹气息,云某本无法可测。然有人思前想后,写信将顾虑说与云某听。
因而,云某断定你会去绝仙林。”
恰好有人自告奋勇,便有了你所看到的。
素鹤心领神会,已知何人,道:“原来如此。”
“云某这边大概便是如此,你呢?”观你神色,想来此行不虚。
“聊有所得。”低头垂眸间,他哪里不晓得云行雨的意思。掩去心内苦笑,神色平平的道:“三邪巢穴,的确在毒雾大泽之后。”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几疑心是自己听错,看看左右与自己一般,这才确信一切都是真的。
缺云子本来被他的冲动,气的不轻。听到这话,登时跳起,指着素鹤鼻子眼睛,骂也不是打也不是。
最后气呼呼,蹲回自己的椅子。
揪住稀稀拉拉的胡须,整个儿哆哆嗦嗦。
这哪儿是胆肥?完全就是包天了。
素鹤轻叹,将茶搁至几上,柔声道:“我自有保命之法,前辈无需担忧。”
“谁担忧?”缺云子手一抖,胡须少了几根,扭头瘪嘴,梗着脖子死不承认。
保命,要不是……
素鹤哑然,但话既然已经说到点上,便无遮掩的道理,遂同云行雨等正色道:“此事虽以确定,然毒雾大泽乃天险。
咱们这里,无有能过者。”
扈西河闻言,顿觉不可置信,环顾左右道:“扈某出身毒门,一生醉心此术亦聊有所获。自认称不得天下第二,多少也有几分心得。
毒雾大泽纵系天险,其根本终不离毒瘴。
难道,连我都不行?”
邹寂人忧心忡忡,却仍是力持冷静,道:“是啊,扈盟主毒术少有人及,我等或有不足,扈盟主理应可以一试。”
罗旦等人连连附和:“是啊,是啊。”
“不能。”
“……”
“……”
“怎会?”
“对啊,盟主他……”
“够了,都别说了。”扈西河脸上一片火辣,但不是因为被看轻,而是恨自己无能为力,沉声道:“依公子之言,除却公子,天下间何人可入?”
熟料,这话换来的是其摇头。
落在众人眼里,无疑是晴天霹雳,落雪又缝恶霜。
唯云行雨、缺云子知晓其有话未讲,或许并非无话可讲而是不能讲。
事实上,诚如两人所料。
能穿越毒雾大泽者,有。
但能穿越者不能插手此间,能插手者,无有可穿越者。
邹寂人不晓得他有这一层顾虑,自思自忖,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好不容易找到三邪巢穴,若无法除去?
这后果,他想都不敢往后想。
倏然,缺云子抛出一物摆在几面,冲扈西河道:“毒小子,你来看看。”
扈西河起先不明所以,待近前感受此物后,瞬间脸色大变,惊诧至极的看向他老人家,道:“这就是?”
说着,他猛地回眸看向素鹤。
这,这……是不是,太过骇人?
缺云子瓮声瓮气道:“哼,不然你们以为老头子做甚打他?还不是他不知轻重,险些酿出祸事。”
打见面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小子中、毒不轻。只不过不晓得他用了什么法子,竟将其中致命的部分已经化解的所剩无几,然就是这一点不起眼的,要了再坐的性命却是绰绰有余。
自己有心抽取毒、素,但碍于槐尹的缘故,这才仓促间打了素鹤一耳光。
他会和槐尹回来,想来也是算到了自己。
素鹤抬眸,睇住云行雨:云兄可有高见?
云行雨瞥过瘴珠,道:“连你尚且都不能幸免,想要对付三邪,就不能还是老思路。”
邹寂人急问:“怎么讲?”
“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