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北长闻听出神,槐尹言下之意分明是指昱王、穆王有问题。
四子同父,局面却是划分两派。
以往弦不樾最为倚重和欣赏的两子均已叛做路人,而两子愚钝不堪托,如今却事事尽诚。
人没道理会弃优择劣,更不会父子间无故翻作杀害。
如果有,则可见其事透着反常。
槐尹反手掣出大刀,插与地,抬眸讥笑道:“该说不该说,槐某人都说了。
现在说说你的来意,这架还打不打了?
不打,我可就不奉陪。”
显然,这口气他咽不下。
听他这话里话外的讥讽,邱北长回神。
目光随之落在刀身,森与森同冷,寒与寒交汇。
却是难分上下,一样逼人。
笑道:“说笑了,你我乃是合作的搭档。
谈打架,未免伤和气。
槐仙友若要事缠身,不妨先走。”
“这么说,咱们合作仍在?”
“自然。”
“呵,也罢。
既如此,麻烦阁下下次来的时候做干净些。别总是弄出些令人不适的动静,槐某这人不好。但是特别胆小、特别怕死,要是我下次再遇上,就可能记不住先前听到的、看到的。”
他别有深意的指了指自己脑子,然后拔出大刀,就那么扛在肩上大摇大摆的走出荒宅。
邱北长眸光骤敛,旋即化作流光射向天际。
回到白苹怒涛,不及下人通报便匆匆闯至内院。
下人刚要阻拦,却叫听到动静出现的百里流年抬眼喝止,对邱北长道:“进来回话。”
说罢,负手转入书房。
邱北长领命,当下撇了下人,快步越过。
进得书房,空气中隐隐多了几分凝重。
拱手道:“主人?”
“人没杀?”
“是。”
“那就是有答案了?”百里流年提笔在白色的卷纸上笔走龙蛇,一笔一划,沉健有力。
端看字,已具雷霆之势。
“没有。”
“嗯?怎么?北长要以身试法,尝尝天司禁牢的滋味?”他抬眸张眼,笔下微顿。一眼看过,复继续写。
这时,墨迹再成风势。
不见其形,不闻其声,然肌肤之凛冽,彻骨极寒。
邱北长垂眸,道:“属下不敢。”
“同你说笑,这么紧张做甚?”
说罢,人你没有杀,理由是什么?你既然放过他,想来便是有你的考量。”
“谢主人不杀之恩。”
“先别谢的太早,倘若说不出子丑寅卯,这禁牢的饭,你恐怕还得试试好吃不好吃。”
说着,提笔打量着自己的杰作。
“槐尹提到昱王、穆王反常,属下觉得我们可以以此作契机,顺藤摸瓜,找出答案。”
百里流年斜眸,让他继续说。
那两个蠢货,能摸出什么瓜找出什么答案?
邱北长理了理思绪,道出胸中所疑。
“弦不樾自来极重长子勇王四子弦歌月,而二子三子非贤非愚,只得父子常情无一些别的。
常言道,亲兄弟翻作瓜分,是谓折箸。
父子纲常,犹胜与此。
那弦不樾有心倚重长子庇护幼子,怎么无端弃优择劣?
属下斗胆僭越,倘若是主人,主人会如何处之?”
百里流年听罢,怔住。
是啊?
倘若有子嗣较之乐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还会如此在意吗?
答案,是不会。
如他们这般已非寻常人家,承接者自当择优中之优。能力,品性,天赋,无不是考量要素。
倘若要在长幼嫡庶间做出抉择,无疑是能力强者更得青眼。
大家若要长久,承接人就不可太过平庸。
盛世无忧,乱世则覆巢之危。
故万不得已,所谓礼法即是用来破而非守。
子嗣,亦如是。
“你的意思,是弦不樾有问题?”
这想法不可谓不大胆,端的是骇人。便是他想过种种,也没有往这一块儿靠。须知如此,欲海天的天怕是要改姓了。
邱北长颔首,他就是这个意思。
不作如此设想,根本不能解释其中的反常。
唯有如此,方可一通百通。
见此情况,百里流年徐徐吐出一口长气。将手中的笔轻轻搁至笔架,负手踱出书案。
半晌沉吟,道:“着两人,今夜入宫一探。
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事不对,即退。”
如果弦不樾真有问题,那么昱王、穆王必然是其用来稳固人心及掣肘勇王、弦歌月。看书溂
从而让其不动声色可以除掉正主,而自己兵不刃血坐上至尊宝座。
“是。”邱北长当即从其言,突然又想到槐尹,道:“槐尹那边还需要找人除掉吗?”
说到底,人虽有用然不臣是事实。
握在手里,久了难免自伤。
“先不着急,如果事情真是那般。那他就还留着有点用处,且放他再苟活些时日。”
“属下懂了。”
说罢,作礼即退。
从书房退至滴水檐下,此后才是转身穿过小院。
路不长,道不阻。
短短一程,背后的衣衫已然浸湿。
直待出了府中,这才架风起云回到监察天司,随后即命人着手今晚事宜。
另一头,槐尹总算躲过杀身危机。
然而,接下来的事并不好处理。
他需要找个理由,将缺云子遇害一事搪塞过去。
找理由好找,要骗过弦歌月、邹寂人却极难。
苦思良久,可惜苦无良策。
不禁,开始有些懊悔。
早知如此麻烦,还不如暗处下手把人打晕即可。
奶奶的……
这都怪邱北长那个匹夫,要不是他突然找来,自己也不会急与对缺云子下手。要杀也是先杀了邹寂人,有他在日日提醒着自己的背叛。
不是芒刺,胜似芒刺。
行行止止,他又来到秋心阁对面。
远远望,此时来客三两只。
缺云子的尸体已经不见,地上的血迹已经消失,就连桌上的笼屉酒坛业以不见。
他不晓得小二知道多少?
但尸体他不知是小二收了,还是邹寂人等来过。
回眸看向巍峨辉煌,金雕玉砌的九曜楼。此时的门前寂寂,还没到迎客的时间,故楼前亦无人来人往。
也就是说,事发时看的人应该不多。
忽的,又扮作来时面目。
趁着零星酒客散去,悄然至柜台前。
不声不响,小二哥只觉一片阴影罩与头顶,遂噼里啪啦一边算数一边记帐道:“客官,要什么酒?”
“不要酒。”
“不要酒你来做甚?哪里凉快哪里待去,别挡着我算账。
算错了,你给我赔钱啊?”
“阁下不看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爱买不买,不买拉倒。喝两口酒,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小二哥不胜其烦,眼光终于从账本上挪开。
目光定定的注视着眼前人,约莫过了几息,然后把算盘拖到跟前,道:“说吧,要什么酒?打多少两,我给你算好。”
“我说了不买酒。”
顿时,小二哥不干了。
怒道:“你这人什么意思?要买酒不买,不买酒你在这儿穷纠缠?
怎么着,还想喝酒不给钱?
你想白喝?”
接着撸起袖管,低头找寻:“等着,今天不打你一顿,你不晓得爷爷几只眼。”
话音落,即拖出他那根笨重的狼牙棒。
“你当真不识得我?”
“他奶奶个熊,你是谁和老子有屁个关系?老子开门做生意,天天人来人往我还管着你姓甚名谁家里有没有老婆吗?
切,简直是不知所谓。
叨叨叨的,还没完没了了。”
槐尹认真的看着,仔细分析他每一处细微表情。
发现,他似乎真不知道。
遂指着门口的桌子道:“今早我见你那儿倒了一个人,看样子是喝出了人命官司。
怎的,你是不是毁尸灭迹了?”
“我呸。”
小二哥扛着狼牙按着柜台,跳将出来,一口唾沫砸中其面门。
道:“我说你是哪条道上的二愣子,红口白牙张嘴乱咬?
我秋心阁做生意,从来清清白白。
别说人命,耗子也没药死一只。
你说有人喝死,你当时不报官不把我逮起来,现在来充什么大尾巴狼?
见过喝酒赖帐不给钱,没见过你这号无耻的。
我说你最好哪儿来的滚哪里去,否则爷爷的狼牙棒好教你晓得厉害。
滚。”
槐尹抬手擦去唾沫,虽恼在心但未发于表面。
看他如此,一时寻不出端倪。
只能作罢,悻悻抱拳。
假模假式道:“不好意思,看来是我早上没睡醒,眼花了。”
“没睡醒就好好在家奶孩子,出来丢什么现什么眼?
他娘的,一早碰你这么个二愣子也是够晦气。”
他说完,也不管槐尹是什么反应。
扛着狼牙棒,骂骂咧咧转回柜台。
槐尹伫立不语,神色内敛而低沉。
看了又看,最后默然踏出小店。
这事儿,越来越透着诡谲。
人是自己杀的,这点毋庸置疑。
而缺云子,可以肯定其已身亡。
可今一无血迹二无现场三无尸体,店小二也绝口不认。
青天朗朗,白日灼灼。
莫非,人死还能复生?
然他非素鹤,亦无拂清风之良友。
如何能做到死而复生,不留痕迹?
自己的功夫自己有数,结果不当如此才是。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小二哥知道人没走远,却也没管其去留。
将手头的狼牙棒放下,继续埋头整理账本。
噼里啪啦的算珠声,依稀可以传至店外。
他虽不管,可时而抬眸偷觑。
嘴角轻勾,是一抹不屑的嘲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