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当然想知道,不过他也觉得今日之事透着古怪。
虽然大家平时不甚相熟,可大家同为给人当差的,多少能耐大家心里有数。人品好坏如何,都是差不离。
好人到不了他们这里,恶人大多能干恶事,所以也不会跟他们屈在一起。只有他们这种不上不下的,才会跑来浑浑度日。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那彼此的见识大抵相差不大。不是人群中没有夸口之辈,但那俱在常理之中。
不像他,满嘴的光怪陆离,偏又透着邪乎的紧。
是以,他原本那句想,临了了在喉头转了一圈进而跌回肚里。
别过脸,道:“不听。
有这功夫,你我不如看好他们几个。省得一会儿跟丢了回去不好交差。”
甲觉无趣,这人精了就不好玩了。
刚要开口,却忽的瞥见陈留主仆突然消失不见。登时拍了拍乙,道:“人不见?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着拨开草丛,跳将过去。
几个箭步到了坟前,垂眸视之,地上白骨森森皆是按照一定之序倒着摆放的,换而言之,陈留确实是为了先天一气所来。
只是,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消失?
而且,还是在他们眼皮底下。
无任何机关阵法,亦无任何灵气波动,这人说没就没了。
遂扭头让乙过来看看,乙是不情不愿的。他早就说了把看人好看,这下好了,砸手上了。
觑了眼地上那堆白骨,眉头愈发蹙的紧,便拎着衣摆蹲下查验了一番,还真是那样。
如果先天一气不是虚谈,那么陈留此人就必定不简单。
故垂眸起身,提着衣摆擦手。
道:“你还知道多少?”
甲踢了踢白骨,左顾右看,道:“没了,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那骨头哪经得起他一脚,没两下子,咕噜咕噜滚开了,忽的他不咸不淡的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什么?”
“你看。”
乙顺势望着白骨,还真白的干干净净,无一丝血肉粘骨。
顿时猛地抬眸,道:“你的意思,这副骸骨有问题?”
“差不多吧,但凡能施此术者,骨肉大抵还在。之所以会激发他们的怨气,是因为此间魂魄是禁在体内的。
因为被禁,故死时身边之人全然不知其魂魄尚在未曾远离。而是其魂魄连同尸体一块下葬,则要一同接受这暗无天日的到来。
当然,这都是其次。”
“还有什么?”乙抬眸狐疑,不是说大家魂魄是被吸一个不知名的所在,怎么到你这儿就不一样呢?
到底,真的假的?
甲装作不知,自顾自的解释起来,道:“还有就是这人要一点一点接受自己死去,然后感受五脏六腑的消亡。”说罢,顿了顿,冲着乙龇牙道:“包括尸体腐烂,生出蛆虫。
而蛆虫蠕动,再生子子孙孙,分尸其腐败的血肉。
这期间,人的感知是清晰的。
因为穷目所极只有黑暗,所以呢,过程是漫长的。
你知道,人嘛,不怕看得见的就怕看不见的,未知的才是最吓人的。这事也一样,久而久之这人的怨气就催生到了极致。
再晚点骨肉俱散,蛆虫俱亡,那人的魂魄就慢慢开始也散了,谓之灵性抹灭,也有俗语说这人的心化了,对尘世便再无留恋。
放咱们这里,差不多就是受尽折磨后最后一程,然后尘归尘土归土,从此消散天地。
通俗的讲,就是魂飞魄散。
所以你没发现咱们这儿祭祀,从来没有鬼怪之说,知有冥府不知冥路怎行,知有无常,不知无常何时至。
大多,这些俱在传闻之中。”
乙听罢,霎时有些慌神。
总觉得事情已然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到了这般境地,已不是他们能介入。
遂巴巴的咽了口唾沫星子,强自镇定道:“我们走吧,事情不是你我能做主。”
甲无所谓,从其言。
两人行行止止离了野地荒坟,然没有走多久突然闪出一行人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通打斗。
刹那间,也是斗得尘土飞扬,飞沙走石,异象连连。
等烟尘散尽,乙才发现甲以气绝。
顿时吓得落荒而逃,不为别的,只因甲气绝多时,甭说别的,就是身体也是凉透了,尸体都开始呈现尸斑。
这与之前所见,全然不同。
乙就是再蠢钝,也知道今天的事有问题。既然甲死去不知几多时,那很有可能自己就是下一个。
顿时手脚并用,跌跌撞撞的奔走逃离。全然忘了自己是个仙,大小也是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
而等他不知跌了几跤才跑的没影时,梁二不知何时来到甲身边,睇着尸体左看右看,甚是满意。
道:“真是脆弱啊,就那么几下便承受不住。”
说罢,又打量了自身一眼。
不得不说,这身体还是比那副脆壳好用,死的和活的果然不能比。
如是说罢,他便缓缓没入虚空消失。
而乙也不是别人派的,正是风五娘。
风五娘没想到刚打发走两个引祸的头子,这祸事它就自己上门了。
听了乙叙述更觉事情不简单,但观乙已经被惊的六神无主语无伦次,再留在身边已然不合适。
久了,必定要坏自己好事。
抽了口烟,吁了口长气道:“此事吾会做主,你且下去歇着,以安心神。”
乙听的心中稍稍回暖,感恩不尽。
再三再四的作礼道谢,而后转身离开。
岂料,脚步才动,忽的一只大手穿心而过,垂眸刹那,自己那个颗还在兀自跳动。
登时嘴角血渍涔涔,颤声道:“为何?”
“你知道的太多了。”
风五娘说罢将心摘走,任乙直挺挺倒下,而手中那颗心则被她捧回屋中,分而食之。
食毕,容貌比之从前更盛一分。
又见手上染了血污,便辙回去净手,一切洗漱妥当再出来把尸体处理干净,就这样乙巴巴奔回来,又巴巴赴了死。
做完这些,她摇身找到邱北长。
邱北长刚料理完手上的事情,但见她在屋里坐着也是吓了一跳,左看右看确定四下无人,才进屋关上房门。
道:“你怎么来了?”
风五娘笑笑的踱步道:“我来是有事问你,看你知道多少?”
邱北长心头暗暗紧提,面上不动如初,一边让座一边给对方斟茶,然后就着下首坐下,道:“何事值得你冒险走一趟?”
“自是有不得不走动的理由。”
“哦?”
“你可知我方才见过陈留主仆?”
“有这事?”
他知道陈留来给家主送过信,但不知去后又与她有交集。
风五娘知他所思,倒也不卖关子。
道:“是箕鴀来找我。”
“他找你做甚?”
“听闻菰家那个小女娃要给菰晚风上点药。”
“上什么药?”
“诛心的药。”
“怎讲?”
闻言,风五娘掩袖噗嗤一乐,倾身靠在几上,端起茶浅酌道:“那小娃娃不知道从哪里得了高人指点,将一窝子染疫之人会至一处,取其骨血秘制成药。
复在投入他人口腹,如此保她菰家千秋不变。”
“这与箕鴀找你有关?”
“并无。”
“哈……五娘越发风趣了。”
“这是白送你的消息,算还你之前赠药的恩情。假如菰晚风催逼的紧,你们可以……以此为突破口。
现在查,料想还来得及。”
“那就承五娘你一片情了。”邱北长听罢,拱手道谢。
风五娘不甚在意,泯了一口茶,淡淡的搁下茶杯,稍稍坐正,道:“箕鴀有意拉林卯入伙,培养自己的势力,以增保命的本钱。
而林卯有心讨好浥轻尘,欲借事功以表忠心,有意排挤陈留欲取而代之。然柳心斋由来覆灭已久,故其并无可用之人。
兼之意欲再给自己找座靠山,以防万一。”
又道:“你也知道箕鴀此人虽然不堪用,但他背后的神秘恩人却是个极神秘的存在,若能与之搭上关系,不亚于平地登天。
所以林卯找到箕鴀,箕鴀有意卖他人情,于是就找到我门上,求我让人带走其童子灾畲,逼其自路马脚。
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个事情。”
“怎么?陈留动了?”
风五娘侧眸,似笑非笑,道:“是,也不是。”
“嗯?”
“他自与贵家主分别倒也没有露出马脚,一路奔童子而来,被我的水火牢笼打伤。
而后我故意放走二人,要看他究竟能沉住多少气?
遂他前脚离开,后脚即有人跟上。”
“结果如何?”
“消失了。”
“消失?”
一听这话,邱北长蹭的坐直,道:“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
“他那童子可在?”
“也都消失了。”
“这……”
“我知道你要说,他二人受我水火牢笼一击没有外逃之力,可是他们主仆几个确确实实不见了。
而且,是在一处坟墓前。”
坟墓?
为何是坟墓?
“确定?”
“嗯。”风五娘颔首,轻掀眼帘,如蝴蝶扇翅,道:“这也我来找你的原因,你可听说过先天一气?”
“听过。”
“我所指,乃是死后的先天一气哦?”
“死后?”
“嗯,就是这个,所以我才冒险前来。”
然邱北长惊愕之余,并没有直接回答。
道:“五娘是从哪里听来的?”
风五娘观其神色,就知道自己问对人了,便将两个小厮跟踪之事一一道来,然她有所不知是,自己下手快,乙太慌张,只记得先天一气,不记得前言。
当然,这都是后话。
目下,风五娘仅为着先天一气而来。
人之生,闻先天一气有之。
人之死,闻所未闻也。
而今,却真真的出现在眼前。
而这个知情的人,居然是陈留。
既有如斯能为,为何又要隐而不发?
这样的人,为何又要屈身侍奉浥轻尘?甘受自己水火牢笼一刑?
说罢,又道:“邱兄如果知道,烦请为五娘解惑。
如此,多谢!”
然邱北长却是默而不语,看的她心里一沉再沉。
“邱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