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泓百扉上前将软枕放平。
慢慢地扶着莫依柔躺下,这么一折腾,胸口的气仿佛顺畅了些许。
妇人脸上的气色也慢慢由苍白变得有些红润。她瞅了瞅周围,突然道:“你大哥还关着呢?”
殿里的气氛一时陷入了凝重。
侍女在一旁把头低得死死的,希望忽略掉自己的模样。云凡之脸色难看,他看着妇人好不容易才恢复的气色,眸光闪烁。
云凡怡瞬间变得情绪压抑,她咧着嘴,似哭似嚎。
“母后,大哥,大哥,他没了!”
果然,在听了这句话后,妇人脸上铁青一片,刚刚有的几分愉悦也被沉痛代替。
颤抖着声音,拉着云凡怡的手,一字一句地道:“你说什么?什么叫没了?”
云凡怡眼睛里滴出晶莹的泪珠,抽泣着。肩膀一耸一耸地低着头。
“就是永远都消失了。像父王一样。”
明知道莫依柔听到这个消息后很有可能受不住打击。但是云凡之也没有阻止她知道真相。因为,该来的迟早要来,躲是躲不掉的。
妇人心痛得直捂胸口,她颤声道:“为什么?怎么会?”
突然,一道锐利的视线看向云凡之。是莫依柔。她道:“难道是你……?”
见状,云凡怡连忙拉过莫依柔的手指,嘴里连忙替云凡之解释道:“母后,您别瞎想。不是的。”
看着云凡之那副自然的表情,莫依柔也觉得是自己太过敏感了。须臾她又神色凝重地对云凡之道:“对不起,是母后一时心急,错怪你了。”
“没有。母后。”云凡之慢慢离开床头,然后走了几步跪在地上,直直地向莫依柔磕起了头,“是儿臣没有保护好大哥!”
云凡怡道:“二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明明就是意外啊!”
至少,外面是这么流传的。真相如何怕是无人知晓了。因为火烧起来的时候,大哥明明是有能力出来的,但是他却选择了留在里面。让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一桩除了当事人外无从得知的真相。
三个孩子都是莫依柔看着长大的,论起脾气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老二生性最是纯善,对王位更是不屑一顾,要不然也不会独自一人在外面流浪那么多年了。
他是不会做出弑兄之事的。
她作为一个母亲,应该相信自己亲生的孩子。
“凡之,你先起来吧!我相信你。这件事就交给专门的人去查吧。”
云凡之从地上起身,缓缓走到床边,叮嘱了几句 ,便因有事要处理而告辞了。不过临走的时候,对莫依柔道:“儿臣晚上再来看您。”
听到这里,莫依柔望着云凡之的背影而愣愣出神,心里百感交集。
云凡怡跟着莫依柔用过晚饭后就随着西泓百扉离开了。
等到云凡之再次来到朝云宫的时候,已是夜半三更,月上屋顶之时了。
正殿里的灯火通明,可见里面的人也是未曾休息,似乎在等待着谁。
门口的守卫们见到云凡之不敢阻拦,纷纷让开路。
一打开门,只见莫依柔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一壶茶,正徐徐地将茶杯清洗,斟烫,然后放下。
感受到远处吹来的一阵寒风,莫依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然后吸了吸鼻子,对着站在门边的人道:“凡之?”
云凡之走进殿里,然后缓缓将门阖上。
距离近了,云凡之才看到妇人的眼角红红的,使得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憔悴。应是偷偷地哭过了。
他坐在妇人的对面,看着那壶茶水,倒出来的液体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应是刚刚才沏好的。
于是道:“母后,大半夜的喝茶,容易睡不着。”
莫依柔之前经常会失眠,偶尔还会焚些安神香助眠。所以一般在深夜不会饮茶。
莫依柔将茶杯递给他,里面是满满的一盏清茶,澄澈透亮。茶叶慢慢地在滚烫的沸水里开花,打着转儿,缓缓下沉到底。
云凡之连忙接过,却并没有喝,而是放到了一边。
他看着莫依柔道:“母后,居然还在专门等我?”
莫依柔抿了一口茶,神色严肃。缓缓道:“今日我知你有话要说。不过小怡在,不方便。如今可以讲了。”
“知我者,莫过于母后也。”云凡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母后,其实大哥的死不是意外。”
闻言,莫依柔诧异地看向云凡之,她不可置信地道:“难道真的是你?”
话说出口,莫依柔又觉得不可能,她不断地摇着头,道:“我不信,你不要骗我!”
云凡之苦笑一声道:“谢谢母后如此信任我。”
他甩了甩衣袖上的灰尘,端起自己面前的那盏清茶,又道:“大哥是自己选择结束了自己性命的。”
莫依柔听后,眉头皱成了麻花状。
“怎么可能?”
云凡越一直都很珍惜自己的生命,记得有一次,莫依柔问他,这世界上最害怕失去的是什么。他毫不犹豫地回答:“生命。”
云凡之开始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荷璨来找大哥,被我当场发现。明知道没有了生路的他选择了和荷璨一起共赴黄泉,另外,他还坦白曾经无数次地派人去刺杀我。还有另一个秘密。”
说到这里时,云凡之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莫依柔。
一听说云凡越曾经派人去刺杀过云凡之,莫依柔的心头一震。她大声道:“怎么可能?”
忽然转念一想,对上云凡之莫名的神情,她道:“难道是他知道了……?”
莫依柔的手将茶杯攥得死死的,心头浮起一层又一层的巨浪。云凡之缓缓闭上了眼睛,沉吟片刻才道:“没错。母后。大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亲口从老二的口中得知这件事的莫依柔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茶杯险些被她摔到了地上 ,碎成八瓣。
她六神无主地道:“不可能,他不可能会知道。”
当年的知情者都被无声无息地处理掉了。就连云凡越的亲生母亲都……。
根本不可能从别人的嘴里得知这件事的始末。
云凡之道:“不是别人。是你和父王亲口说的。当时他在窗外,将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经过云凡之这么一提醒,莫依柔想起有一年盛夏,一家人去尚庄避暑,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之后,凡越就变得越发得沉默寡言,不爱与她说话了。
而在那之前,她们的关系一直都不错。
原以为是孩子突然之间有了自己的心事才会如此,却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件事。都是她太过大意了,都没有想到。
如今想起来便是后悔万分。
莫依柔沉痛万分地道:“这孩子,这孩子,他,他………”
许是悲从心来 ,气急攻心所致,莫依柔的嘴里忽然吐出一口血来,洒在了衣服上,桌子上,以及她手里握着的杯盏瓷壁上。
妇人的一只手捂着胸口,嘴里嗫喏着,似要说什么,却因血液不断涌出而断断续续。见状,云凡之连忙掏出自己怀里的手帕,走上前去,仔细地为莫依柔擦拭嘴角的血渍,一边擦一边道:“母后,您……”
莫依柔轻咳着,一只手握住云凡之温热的手掌,虚弱无力地摇摇头。道:“死不了。”
她泪眼朦胧,道:“我原本以为天衣无缝 ,这件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却没想到凡越他居然一个人背负着这个压力这么多年。对,他也确实该恨我,恨敖茗。不是我们,他或许还可以和自己的亲生母亲待在一处。”
此刻的莫依柔像是一个忏悔者,细细地述说着自己的“罪行”。
闻听此言,云凡之心里五味杂陈。
他一点一点地将妇人眼角的泪花拭去,缓缓道:“您这些年却待他如亲子。若没有您,他怕是都活不到现在。”
是啊,见不得光的孩子注定不会得到承认。还会遭受世俗的偏见。父王想必对那宫女也是恨极了,不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这样的情况下,被莫依柔收留,以亲生孩子相待,无疑是最好的结局了。
莫依柔慢慢将头靠在云凡之的肩头。不知不觉中,她的儿子已经长大了,长大到可以让她依靠。她眼睛看着前方的烛火,缓慢地道:“话虽这样说,可是我养了他那么多年,在我心里,他早已经是我的亲儿子了。他怎么就不明白了呢!”
“母后 ,其实对于大哥而言,或许这也是一种解脱。”云凡之将手帕塞进怀里,坐在莫依柔的对面,“我们尊重他吧!”
“那他的尸骨?”莫依柔认为总得葬在皇陵里吧,毕竟云凡越的骨子里流的是云家的血。云凡之伸手握住莫依柔的手,只听他道:“母后,大哥想要和荷璨在一起。若是将他葬在皇陵里,他们就要永远分开了。”
云凡越的妻子是蓝水烟,他们还孕育了一个儿子。
而荷璨不仅没有进门不说,还是造反的元凶,更是间接害死了云敖茗。就算他们同意,蓬莱上上下下的臣民们也不会同意的。
看着莫依柔渐渐止声,不再低声啜泣。云凡之道:“我将他们的骨灰装在了一起,埋在了一处。母后,您就放心吧!”
莫依柔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遗憾地道:“他为了得到那个位置,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见,执念是会害死一个人的。”
说着,她目光悠悠地看向云凡之。突然神色认真地道:“凡之,母亲现在只有你一个儿子了,你答应母亲,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知道了吗?”
看着老母亲眼里的担忧和不安。云凡之点了点头,轻声安抚道:“嗯,我答应您。”
“这件事情不要再告诉任何人了,就让它随着敖茗,随着越儿的死去而终结吧!”
“嗯,儿臣明白。”
殿中的声音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天即将大亮的时候,云凡之才从殿中走出。
他仰头看着东方的鱼肚白,几片红红的朝霞浮在半空,嘴里喃喃道:“天亮了!”
随即一甩袖走出了朝云宫,向着树林深处走去。
莫依柔又病了。不过这次不是很严重。
但是却是好几天都闭门谢客,拒绝外人的来访。就连很受宠爱的凡怡公主都碰了一鼻子灰。
得到的答复是:待太后娘娘好了之后自会召见公主。
无奈,云凡怡转头来到了云凡之的这里,彼时,云凡之正在和一众老臣商量修建宫殿的事宜。于是她只能在某个角落里静静地等着,等着云凡之忙完。
一眨眼的功夫,云凡怡已经睡着了。这也不怨她,在朝云宫门口守了好几个晚上了,能不困吗?
云凡之看着那些个老臣鱼贯而出,大殿的门缓缓阖上,一个近侍走上前来问:“国主,可要叫醒公主殿下?”
看着趴在桌案上昏昏沉沉的女子,哈喇子都流到了袖口子上。云凡之眉心跳了跳,他自然也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云凡怡为了见到母后都用尽了办法,其中就包括虐待自己。
但是母后却是没有搭理她。任由她折腾去。
他轻声吩咐道:“别管她了。你去拿些吃的东西来。”
近侍缓缓俯身,慢慢走向门口。
待到殿中一个人也没有了,云凡之缓缓抬步走到了云凡怡的眼前。看着地上的小蒲团,用脚踢了踢 ,转身坐了下去。
用手轻轻地撩开女子洒落在旁的头发,看着女子额头上的细汗。闷声道:“这样睡,也不知道热。”
他替女子将头发用玉钗簪起,束起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看着眼前的满头青丝,突然云凡之的心里就浮现出一抹青色的身影来。自从离开她之后,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了。
眼前女子的脑袋突然动了动,趴在桌子上的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抬眼看向自己身旁的高大身影。奇怪地道:“二哥?”
随即又看了看身边的环境。发觉自己还在殿里。视线一转看向前方的厅堂。原本坐满了人的地方空空如也,竟是找不到一个人影。
“他们都走了?”
云凡之轻轻地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噙着笑道:“是啊,就剩下你和我了。”
这话说的隐晦,云凡怡也没听明白。
她突然拉住云凡之的衣角,委屈地道:“二哥,母后不见我了!她是不是厌弃了我呢?”
闻言,云凡之眉心突突直跳 。这,这妹妹的想法怎么老是这么偏激呢!
他伸手拂上女子的脑袋,道:“别瞎想。母后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去恢复。”
“那至于不见我吗?我很乖的!”
乖这个词还真有点不适合云凡怡,每个和她待在一处的人都不会这么认为。
“既然小怡这么乖,那么这几日就不要去麻烦母后了。”
云凡怡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