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三十五年前的一个四月里。
赵氏怀着第二胎,已经八个月了,这一胎自怀上开始就百般不适,不是腹痛不止就是偶有见红。
但村里的稳婆看过了,说肚子尖尖,指定是个小子。
苏家子嗣向来不丰,虽已有了长子,夫妻俩对这胎却更加看重。
那天晚上赵氏非要吃糖葫芦,苏老头无奈,
“这深更半夜的,去哪儿找糖葫芦?”
可赵氏仗着肚子里的儿子非逼着苏老头去找。
看在儿子的份上,苏老头只好爬起来挨家挨户地询问,可谁家买了吃的能放着当摆设啊?问了一圈也没问到。
回到家赵氏不肯依,又要苏老头去镇上那个货郎家去买。那货郎走街串巷多年,大伙都知道他家的住址。
苏老头无法,只好又着急忙慌地往镇上赶。
就在半路上遇着一个倒在路中间、怀里还抱着个婴儿的女子。
那女子打扮虽不如何华丽,通身的气度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比镇上富户家的女眷强出十倍不止,只是面色惨白得很,脸上脏污,嘴角还有血迹。
那女子先前一见是个男子,还有些警惕,但看苏老头一副农人打扮,五官也端正,眼神清明不像坏人,这才放下心来求救。
苏老头原本是不想管的,可看到那婴儿就想到赵氏肚子里的孩子,不免生了几分同情,便上前看了一看。
这走近一看可不得了!
那女子手上身上全是血迹,连怀中婴儿的襁褓上都沾了不少,苏老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正打算离去,那女子却死死抓着他不肯松手,
“求你,救救我家小少爷!”
小少爷?苏老头心中一动,有钱人家的少爷!面上却为难道,
“我……这……如何救啊!”
那女子强撑着一口气,
“家中遭变,劳烦好心人将这孩子养上一段时日。不出三月,老爷夫人必……会寻来,届时自有重谢……我家少爷出生才一个多月,是早产儿……姓淳于、名容,脖子上的金锁上刻着他的名字和生辰,后腰有块拳头大小的红云胎记,以此……为证。”
不待苏老头开口,又接着道,
“我死之后,身上的财物好心人可尽数拿去,奴婢锦绣,在此叩谢了!”
锦绣从苏老头后来的神色,也看出此人并非真正的良善之辈。但她与丈夫一路将小少爷送至夫人所说的远亲家里,却反遭暗算。
丈夫已然送了命,她自己身中数剑,不过勉强撑着,一路逃到此地,已没命再等下一个好心人了。所以只能拿好处先吊着——她已在沿途留下记号,等老爷夫人脱险寻来,少爷自然能回归本家。
她也算,不负夫人所托了!
“喂!你醒醒!你醒醒!我还没答应呢!”
可这女子转眼便咽了气,苏老头也没了办法。想到女子所说的谢礼,到底动了心,壮着胆子在那妇人身上摸索一番,最后搜出银票四百多两,还有几支珠钗和两个玉镯。
苏老头想了想,把尸身拖到了路边的草丛里,然后抱着婴儿回了家。
到家门口才想起来,妻子要的糖葫芦忘了买,苏老头一拍脑袋,还是兴冲冲地进了门。
这会儿赵氏闹腾过已经睡着了,年方三岁的长子苏正宗也好梦正酣。
苏老头发了笔横财,心里极为兴奋,索性把赵氏给推醒,将这一晚的见闻尽数告知。
赵氏一听还有这等好事,登时就笑歪了嘴,将银票放在一边,拿着珠钗和玉镯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谁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激动,肚子剧烈地痛起来,当场就见了红。
苏老头忙跑出门找住在村口的稳婆,等两人急匆匆回来时,床上的褥子都被染红了。
稳婆一见便知不好,吩咐苏老头去烧热水,自己褪下了赵氏的裙子。
苏老头那边热水还没烧好呢,稳婆就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一双手上全是血,
“不行了,孩子不行了啊!”
那孩子一出娘胎就夭折了。
赵氏一见儿子没了就晕了过去,还是找来大夫开了方子才止住血,把人弄醒。
醒来后她木呆呆地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一动不动,滴米未进。
因床边还有个活生生的孩子,除了稳婆,后头来探病的妇人都以为那孩子是赵氏难产生下来的。
那会儿苏老头的爹还在世,问明因由后也没向外人解释,反而叮嘱了稳婆不要往外说,换了襁褓让来道喜的乡邻们看。
“你毕竟贪了些财物,那女子又死了,万一传了出去,旁人说你谋财害命可怎么好?”
如此一来,这婴儿的来历就不好解释,便索性暂时充作苏老头夫妻的次子,等淳于容的家人来接时再公布于众,或者直接说孩子没了都行。
赵氏清醒之后却对那婴儿恨之入骨,“这灾星一来就克死了咱们的儿子,留不得啊!”
当场就哭嚎着想把人掐死。
苏老头何尝没有同样的想法?他也不想想赵氏怀上这胎之后的反应,听着赵氏恶毒的诅咒,也把一腔怨恨转移到了婴儿身上。
但念着那女子留下来的银钱和承诺的好处,还是说服赵氏好歹留上几个月,等人走了就好了。
赵氏年轻时就是个贪财的,也只好忍住了,没再动过手。
等啊等啊,过了足足一年,仍旧没人找来,夫妻俩都有些失去耐心了。
而就在这一年里,接生的稳婆有天夜里喝醉酒,跌进清水河里淹死了,这件事就再没有人知道了。
夫妻俩又生了恶毒的念头,还是苏老头他爹说,
“上天有好生之德,再说你既收了人家的钱财,就不能做无信之人。几百两银子养他一辈子都够了,切勿再起那等心思!你说那女子像是大户人家出身,咱们镇上没见过那等气派的人……那过两天,你就往县城那边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姓淳于的人家在找孩子。”
苏老头只好一趟一趟往县城跑,可始终没打听到有姓淳于的大户。有他爹看着,又不能把人弄死,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憎恨,暂时把人养在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