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样的风声鹤唳之中,时间很快就到了二月初。
宁老太爷等几个小子安静下来,才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让岳西池分发给他们。
苏惟生低头一看,上头罗列了许多人名,名字后面则是这些人的学派、文风以及政治派系。
比如第一列:
范伯寅:内阁大学士、文风绮丽、好骈文。孤臣,除四子之外不曾联姻别家。
他心头一惊,抬起头来望向宁老太爷,“老爷子,这是……”
宁老太爷点头,“不错,上面都是本次会试有可能做主考官的人选。”他说着又转向曹承沛,“这是老夫与越州一道分析出来的。”
两人皆愣了一下,曹承沛道,“老师终于消气了!”
可不是么,自腊月以后杭参政就没再给他们写过信,后来还是杭君诺在信上提起,说他老人家有意要晾一晾他们。
年底那会儿王妈妈送了一大车东西过来,另还有一封万氏的信,信上也没说杭参政有交代过只言片语。
他们心里还有些惴惴呢,却没想到,他老人家看似不声不响,背地里却还费心思给他们整理主考官名单。
宁老太爷摸着胡子道,“别看上头只有十个人,要从几十名官员中把人甄选出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老夫近来精力不济,倒多亏了越州费心。老夫不知你们为何事惹怒了他,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以越州的心性,又怎会不管你们?”
苏惟生三人默然,韩氏有再多罪过,也是杭参政的嫡亲二嫂,如今又落得那样的下场,他们不是担心杭参政迁怒么!
再看着名单上的人,苏惟生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枉自己两辈子加起来活了七十多年,论待人以诚,却远远比不上杭参政!
曹承沛眼眶有些发红,“您和老师费心了。”
别看名单上只有十人,但要先把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扒拉出来,再将跟众皇子关系密切的剔除掉,还要把与今年参加春闱的考生有直系亲缘关系的找出来。
前两步且不说,光是查清楚今年的考生名单以及他们的家世,就不知要花费多少力气。
何轩叹道,“以岳兄和惟生的才学,只需要在考试时发挥正常水平即可,老爷子您根本不必做这些。现下却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无非是为了我们三个罢了。您与杭大人的恩情,晚辈必定铭记于心。”
他早看出宁老太爷待苏惟生极为亲近,且这份亲近,似乎并不单单因为姻亲关系。
所以,自己和曹承沛、苏茂谦,其实都是沾了苏惟生的光。
此时说出这番话,感谢宁老太爷和杭参政只是其一,其二么,自然是谢苏惟生了。
“对,对,晚辈等此生不忘。”苏茂谦与曹承沛也连连附和。
苏惟生听出何轩的话音,当即收起复杂的心思打趣道,“难道没有今天这份名单,咱们就能不把老爷子和杭伯父当正经长辈了不成?”
他早说过,虱子多了不怕痒,反正欠的人情也不止这一份,眼下除了接着还能怎么办?若拒绝长辈们的好意,那才会伤了他们的心呢!
几句话说得宁老太爷都忍俊不禁。
“怎么会?”曹承沛立刻要站起来表忠心,却被岳西池一个眼神定在了那里,“废话少说!”
曹承沛只好讪讪坐下。
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书房里一片轻松惬意。
宁老太爷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少年时的情分弥足珍贵,只盼你们往后也能不忘今日之言,携手共进,守望相助。如此,方不枉我与越州的一片苦心。”
众少年齐声应诺。
不知怎的,苏惟生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老爷子的身子……
其他人却没想到这么多,又看了一会儿名单。
何轩问道,“这张纸上是不是排在越前面的,做主考官的可能性就越大?”
岳西池早已听宁老太爷分析过,闻言便点点头,“正是。”
苏茂谦盯着第一个名字皱起了眉头,“范伯寅,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苏惟生道,“他是太学范文轩的亲祖父,又身为内阁大学士,名气当然大了,你听说过也很正常。”
范伯寅即便在五位阁老中排名最末,也依然是响当当的朝廷大佬,一品权臣,要有人没听说过才奇怪吧?
苏茂谦摇摇头,“不是,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对咱们有些不怀好意。”
曹承沛玩笑道,“莫不是茂谦你掐指一算,算出这人与咱们八字不合?”
他话音未落,就听宁老太爷道,“范伯寅曾有意将亲妹许给你伯祖父,不过被拒绝了。”
苏茂谦的伯祖父?那不就是……苏正良?
苏惟生立刻明白其中关窍,“难道范阁老会因此怀恨在心?”
宁老太爷老神在在,“多少年前的事了,怀恨在心不至于,不过他那妹子十几年前就守了寡。”
苏惟生喃喃道,“所以难免会有些偏见……”
宁老太爷没否认。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苏惟生和苏茂谦身上,心下也是哭笑不得。
苏家人从老到小生得都不错。
就说苏正良吧,都快满六十的人了,头发都白了一半,还成日板着脸,却仍旧掩盖不了那一身儒雅风姿,可见年轻时定然也没少吸引京城闺秀的注意。
几人暗戳戳地想,这苏家人着实魅力不小啊!
苏茂谦道,“咱们不会这么倒霉,偏偏遇上他做主考官吧?”
何轩道,“范伯寅能做到内阁大学士的位置,应该不至于这么心胸狭窄才对。婚姻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他妹子守寡,又如何能怪到苏伯父头上?都过去三十多年了,再为此事为难我们,就不怕被人说嘴吗?”
“不错,”苏惟生道,“大伯父进京这么久,也没见范阁老出手做过什么,更别说为难咱们这些小辈了。再者,陇西贪墨案和民乱之事引得京中人心惶惶,陛下必然想着借开科取士之事让朝中多些喜气,因此对此次科考一定会前所未有地看重。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他就不怕授人以柄吗?”
众人点点头,也渐渐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