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是土生土长的黄石镇人,对周边的荒山坟地啥的都知之甚详。
收了苏惟生的银子,就派小二去镇外的寺庙里请了两个和尚,在义庄替几人做了一场法事。
而后选了个吉日,在黄石镇另一侧的羊肠山半山腰择了个地方,将六人葬了下去。
苏惟生还在那庙里供了几人的牌位,给每人点了一盏长明灯,交了三年的香油钱。
他想着,三年后自己应该还没离开滇池,到时候再让樊春过来续香油钱就是了。
若有幸回京,再把他们的牌位带回京城——不管怎么说,那地儿也算他们半个家乡了。
当然,在下葬的前一晚,苏惟生便命李三儿和陈义将奄奄一息的灰渡弄出来,以跪拜的姿势,埋在了墓址下面一点的地方。
他原打算当着小柱等人的面处置灰渡,但几个人行动不便,要是都抬到山上去难免让人察觉,便只让李三儿跟他们说了一声。
小柱愣了一下,“活生生埋下去的?”
“是啊!”李三儿一边小声回答一边比划,“手脚都断了,堵着嘴,绑着,让他面朝平夏几个墓碑的方向跪着。”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那土还是我跟陈家老弟一铲一铲填上去的。”
小柱喃喃道,“少爷是怎么想出来的……”
李三儿咽了口唾沫,“一开始我也有些害怕,想着主子也忒狠了些。不过想到四喜兄弟、小八兄弟死得那么惨,又觉得痛快!小柱兄弟,少爷这么干,可都是为了替你们出气啊!”
小柱低低一笑,“我当然知道。”
从相识以来,主子就从没让他失望过。
灰渡不是罪魁祸首,可那又如何?他的手上,的确沾满了自己人的血!要不是黎姑娘来得及时,不光自己,连少爷估计也早成了刀下亡魂。
所以灰渡死得再惨,小柱也不会生出半分同情。
“那位陈大哥,就没说什么?”
听说陈义原本是黎姑娘父亲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小厮,去年年底,黎姑娘回滇池之后,陈义才被派到了黎姑娘身边。
小柱暗忖,陈义先前没见过少爷的行事作风,也不知会不会……
李三儿回想了一会儿,“起初似乎的确有些不落忍,后来黎姑娘说了句‘陈叔别忘了,那是月色阁的人’,陈义兄弟就没说什么了。”
“我琢磨着,陈兄弟原本就跟月色阁有仇吧?否则怎的一听这话,就改主意了呢?”
“谁知道呢?少爷既然也在场,心里应该有分寸,咱们就别瞎琢磨了!”小柱看他一眼,
“现在放心了吧?主子护短得很,也不是那等不把奴才当人的,只要你踏实做事,生前死后,主子都记着呢!”
李三儿想到平夏几个比自己村里人还风光的后事,忙不迭地点了头。
待到终于出发,已经是三月二十六了。
因在那日的刺杀中折损了不少马匹,苏正德又张罗着重新买了几匹马。布满刀剑痕迹的马车还能用,倒是没换新的。
黎映和陈义已在昨日告辞离去,因此这支队伍只有苏家和滇池王府的人。
这次有滇池王府的亲卫随行,一路极为顺利,因大伙都是重伤号,三天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四五天,才到了贡山。
贡山周围地势低缓,愈发衬得整座山像平地里长出来的,拔地而起,高耸入云。
据梁老大夫说,贡山是以前诸国进贡的必经之地,久而久之,便得了“贡山”这个名字。
穿山过水地绕过贡山,就进入了滇池腹地,路过的村镇随处可见穿着奇装异服的南夷人。
有的长相与汉人一般无二,有的则是高鼻深目,一望便知是夷人。
朝廷对西南地区夷人的统称原是西南夷,后因太祖起于蜀中,滇池又在蜀地的东南方向,便将滇池地区的夷人称为“南夷”。
南夷有上百族类,自盛唐以后,几百年融合统一下来,仍旧分为大南夷和小南夷。
大南夷指的是人口比较多的苗人,内部又分为东苗、西苗和山里苗。
据黎映说,蜮族在五百多年前其实也是苗人的一支脉,只是后来蜮族的祖宗向一世外高人学来了更加神秘莫测的手段,却不肯交出法子,与主脉相争,使得双方伤亡惨重。
蜮族的老祖宗最后心灰意冷,带领自己那一支隐居到了更深的深山里,年月一久,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若不是前朝那位纯贵嫔作死从山里跑到京城,蜮族也不会被前朝皇室下毒,世世代代落下个诅咒似的毛病。
小南夷则是其他人口较少的夷族,包括阿昌、蒲蛮、红缅等十多种。
南夷地区历来治理困难,一是因为穷山恶水出刁民。
当地多山,生活一般,民风彪悍,一言不合就爱动刀子打架,轻而易举就能掀起混战。
另一个嘛,是因为朝廷自先帝晚年开始便日渐疲软,顾及不到。
此消彼长之下,南夷势力大大增强,光苗人就有不下三个土司,各成一派。
当地有什么政令也难以通行,最终恶性循环,管理起来愈发艰难。
苏惟生现在经过的鹿鸣县,就是这么个多族混居的状态,在滇池算是比较贫穷的那一档。
而他即将赴任的花城,因为离滇池首府春城比较近,又有滇池王坐镇,才富庶一些、安宁一些。
一行人在距离花城五十里左右的驿站好吃好喝地歇息了一天。
翌日一大早,苏惟生便换上崭新的、绣着云雁的四品官服,精神抖擞地上了马。
额……虽然伤处还在隐隐作痛,但头一次在花城亮相,苏惟生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输了气势。
就是梁一楼那家伙,回头要是见伤口裂开,估计又要念叨了。
苏正德夫妻和小柱等伤号都在后头的马车里,彭畅带着四名亲卫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脸色端肃,气势凛然。
另外五名亲卫目不斜视地跟在队伍的最后方。
走了小半个时辰,就有一支十多人的队伍迎面而来,有的骑马有的走路,瞧着散乱又冷清。
苏惟生苦笑,看来自己有些不受待见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道圣旨,若是,那么滇池王在滇池官场威望还挺高!
他看了一眼身侧的苏惟安,后者刷地一声抖开朝廷的任命文书,深红印章清晰可见。
那队伍中领头的正是新上任的同知郝玉成,见走完了流程,立即翻身下马,“下官恭迎苏大人!”
然后又介绍了身后的府衙的一部分人,都是特意来迎接上峰的。
在郝玉成的示意下,纷纷跟着行了礼,向苏惟生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