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贫富
作者:笙歌独欢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苏惟生先点头表示赞同,而后又道,
    “百姓是民。穷人是百姓,富人也是百姓。为富不仁者,自然该从严处置以儆效尤。但若是正正经经做生意、靠着自个儿奋发图强过上好日子的,只因穷人一句话便予以严惩,又何其不公?”
    不等滇池王说话,苏惟生便接着道,
    “再者,国家越繁荣强大,富裕的人就会越多。一名富可敌国的富户,即便将之抄家灭族,这些银钱还能分别散给百姓不成?”
    “就算不偏不倚、成功地分给平民百姓,这些百姓以后的日子,难道就能平安顺遂了吗?”
    苏惟生叹了口气,“在很多时候,贫穷,其实是一种局限。”
    他觉着,自己没有白在底层生活那么多年,至少这会儿,他能讲出正经的道理来。
    人为何会穷?出身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更多的,却与自身的努力程度有关。
    就像故乡清水村的人,明明是同样的出身,有的可以越来越富有,白手起家攒下家业。
    有人经过努力,不说锦衣玉食,至少能一辈子不愁生计,不愁吃喝。
    可有的人却越过越穷,最后走向死路,不说远的,苏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苏惟生七八岁的时候吧,苏老太爷给他和苏茂谦讲过苏家家史。
    最开始的苏家,原本是京城大兴那边的一家乡绅,姑且称之为大兴苏家吧。
    那会儿还是前朝哀帝年间,苏家枝繁叶茂,家资颇丰,只是家中并无人当官,只有家主的儿子考了个举人。
    哀帝九年,赤炎部落攻入京城,将哀帝俘虏,朝中乱成一团。
    太子穆章南迁金陵之前听信了许多“忠君之人”话,执意要文武百官想办法筹银子把哀帝救回来,引得民间怨声载道。
    大兴苏家那位举人有次在酒楼里喝酒时没忍住,就向同伴发牢骚,说“太子章如此胡作非为,朝中却无人劝阻,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大庆亡矣”。
    结果,苏举人被同伴告发,全族被灭。
    苏家家主还有个长女,名唤苏韫欢。
    苏韫欢的夫家担心被连累,私底下想要下毒将她以及五个儿子全部毒死。
    所幸有下人通风报信,她带着五个儿子仓惶逃了出来。
    苏韫欢便是清水村苏家的老祖宗。
    不错,苏家的老祖宗,是一名女子。
    苏惟生如今那位名义上的祖父,苏佑的先人,就是那名下人的儿子,后来被苏韫欢收为义子。
    苏韫欢带着六个儿子逃到因战乱十室九空的清水村,安顿了下来。
    从没做过粗活的她与儿子们因盘缠用尽,只能像普通农人一样扛起锄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几个儿子从十三四岁起,下地的下地、做工的做工、当货郎的当货郎,在若干年后终于攒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
    苏韫欢死后,家产苏老太爷那一支的先人占了大头,其余的被平分给另外五个儿子。虽不能大富大贵,吃喝却是不愁的。
    苏老太爷、和苏五老爷的祖宗擅经营,子孙本分,兢兢业业地将家业发展至今,不减反增。
    苏三老爷若不是因为儿子犯事,产业也不可小觑。
    苏信苏佑两家的先人不擅经营不说,还一个好赌一个手松,没两代就把家业败光了。
    否则苏信那会儿何至于眼红锦绣的几百两银子呢?
    所以有的人的穷,跟出身没有关系,完全是自己作的,更甚者好吃懒做,成日想着不劳而获。
    比如他刚到花城时见到的那名自称开包子铺的男子。
    可是穷就有理了吗?
    穷,就应该仇视根本没做过坏事的富人,想方设法地设计陷害吗?
    苏惟生将苏家家史挑拣着说了些给滇池王听,见他若有所思,又道,
    “下官不才,还听说过一件事。下官的家乡清水村有户人家,家里三兄弟。老大从小机灵,靠着做买卖发了家,便十分照顾下面两个弟弟。弟弟们来要银子,他必定会给,于是养得两人一个比一个懒惰。”
    “二弟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妻儿都靠大哥养。有一日,家里没米了,二弟就带着一家人哭上门要米粮,得了陈米还要嫌弃不够新鲜。”
    “日复一日,大哥心中憋闷,两家关系越来越差,最终决裂了。二弟到处说大哥坏话,败坏大哥的声誉,家里头却依然过得一穷二白,乱七八糟。”
    “有了这个教训,大哥在后来帮助三弟时便事先说明,银子可以给,但日子要自己过,给的银子也只够糊口。倘要做别的,还得写个借条。”
    “一开始三弟没少在心里埋怨,可被逼得没法子,只能想方设法地赚银钱。他大着胆子向大哥借了一笔银子做小生意,几年下来,家中虽比不上大哥富裕,却也能养活妻儿,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这事并非苏惟生杜撰,而是清水村真实发生过的事。
    故事里那个“大哥”,就是陈村长的父亲。
    苏惟生正色道,“生活中这样的事有许多,第一次给人帮助,他会心怀感激。第二次,感激便减少了。再有第三次、第四次、无数次……他甚至会觉得这是理所应当,变得更加理直气壮,依赖于这种帮助,甚至怨别人帮得不够多。”
    滇池王冷笑道,“不能不劳而获的道理,本王自然明白。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本王也不是没经历过。诚如你所言,许多富户的财富是祖辈或者自身辛苦经营而来,且从未做过不法之事。”
    “但天降横祸,百姓食不果腹之时,难道本王也要见死不救?”
    苏惟生摇头,“下官与王爷说的,并非同一种情况。天降横祸,百姓受灾,朝廷理应安抚救助。劫富济贫……兴许也算救助的一种方式吧。若是朝廷无为,便是为君者的失职,是朝堂之上那些高谈阔论的官员的失职。”
    想到花城的现状,他笑了笑,“王爷仁慈。下官翻查这几年的卷宗,发现花城已经少有人因饥饿而亡。”
    滇池王接受了这个恭维,却又叹息着道,“若不是从世家大族手里抠出银子来,收成不好的时候,就算把王府卖空,本王也无法救助那么多的百姓。”
    苏惟生心下好笑,原来王府装饰得如此简朴,并非这位王爷没品味,而是真的没钱。
    而滇池王之所以无视任通判针对富户的行为,当真是为了……咳……劫富济贫。
    他点了点头,“王爷减轻百姓赋税负担、免了各种苛捐杂税,青黄不接时还能以施赈、放贷等方式将粮食发放给百姓,使花城路无饿殍,做得已经够好了。纵观大魏所有的藩王,能做到的唯有王爷一人。”
    这个马屁实在拍得不错,滇池王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笑着问,
    “别以为说本王的好话就能把问题糊弄过去。本王所做的也只能节流而已,那开源呢?本王听闻,你可替当今出了不少好主意,连你父亲也是个农事上的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