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英好像没听到一样，让傅喻先完成了当天的功课，然后休息的时候，才好像慢了几拍，说道：

    “黑？这应该是气血问题，可有咳喘的症状？你说府上都，怕不是瘟疫！”

    “不，不会吧。”

    傅喻瘫坐在地上，本来张口就是否认，但是他看师傅言之凿凿的神情，忽然瞳孔一缩，想到了一种恐怖的可能性。

    于是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跑，不说谢芸，连谢英和杨朱颜也愣住了，更别提心思本就不在这的王富贵。

    他一边琢磨，怎么给自己重圆破镜加加速，一边走回家。

    王发老爷子正在监工，看着修建院子里的花木，几天不在家，这臭小子根本不管自己这些宝贝。看到那些枯叶，心疼得又想拿孙子的屁股给它们消消气了。

    结果看王富贵今天一反常态，早早地走回来了，不禁脱口而出道怎么了。

    跟着一起进屋，王富贵就是简单地重复了师徒二人的对话。

    结果听着听着，逐渐皱起了眉头。

    他想起了60年前的大瘟疫。

    那年自己十几岁，一家人本来在南都城旁边的小邑种几亩薄田，根本供养不了家人，谁做的工多，就吃点粮食，做不了或者没得做，就去捡东西吃，能不能活就看天意。

    一日晚上，自己吃完了半饱不饱的饭菜，无聊的走到地头上，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抱起手向老天爷祈祷，祈祷自己家每个人都能吃饱饭。

    当他睁开眼睛，发现空中坠下一颗流火，从西边天空飞掠过自己头顶，仔细看看竟然有几分人形，就落在不远处的山坳坳后面。

    把这事和父母兄弟姐妹说的王发，得到的回答大差不差，都是神仙下凡了，要来保佑自己一家人。王发信以为真，也就没有冒险过去看看。

    后来，不知怎的，突然传来了南都城里发了大瘟疫的消息。而这疫病鬼跑得比舌根子还快，当天就传到了自己所在的小村子，没多久，自己不用去捡食了，因为已经没有需要吃粮食的人了。

    自己家也不再有人了。王发觉得，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神仙。

    一开始，村子里日子还可以的人家还会大操大办。

    没过几天，村子里从早到晚几乎都是送葬和返回的人，行人们的脚步既慢又快。

    慢是因为一个个都像老人们口中的痨病鬼，无精打采。

    快是因为即便染病到这种程度，依然要勉强睁开自己浑浊的双眼警惕着身边其他来往的行人。

    时间再长，没有来往的人烟，也没有声音了。

    自己家是庄户人，起初还靠着身体撑了一段时间。随着时间来到了初秋，几乎每收一块地，就要埋葬一个亲人。

    父母没了，兄弟姊妹，叔伯姑姨也都没了。

    “来，填土吧。”

    王发听到话，怔怔地站起身，跑到大哥面前，接过铲子，一下一下地往坑里填土。

    大哥看到弟弟灰头土脸地干活，灰头土脸地留在脸颊的泪痕，自己怎么能不心痛。

    全家都对这个机灵的老小抱有很高的期望，爹娘根本不让他干活，反而到处想办法，送去城里让他当个学徒去识字，没成想。

    这个时候，自己更要坚定、坚强，他坐下休息，背对着小弟，思考着自己二人的出路。

    王发添完了土，停下手，还没等说，就听到大哥开口：

    “弟，回去收拾东西，进城。”

    进城。

    放在以前，王发总是软磨硬泡，死活想让爹娘或者大哥带自己进城看看玩玩。可他如今再也不想了，只想在这陪着自己的亲人，也有点害怕城里的病，会不会需要让大哥过两天埋了自己。

    他在原地站着不动，两只手死死扣住，憋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话，支支吾吾说：“地里的粮食还没收完。”

    他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理由。

    说完后，比没开口时候更紧张，不知道大哥会怎么说怎么想。双脚像钉进地里的木桩，一动不动。

    大哥看到小弟低着头在原地不动，心里就知道他的想法，如果不是有弟弟在，自己恐怕也想老死在这里。

    一只厚实粗糙的大手，坚定地分开王发的紧紧扣住的小手，坚定地放进自己掌心。

    大哥不由分说地拉着王发回家里，收拾为数不多的几件行李。

    “粮食收完也没用了，咱俩吃不了，没地方存，几天就坏了。”

    “弟，你记住，没人要的东西，咱们要了也没用，要就去要那些别人都在抢的东西。”

    大哥一边走一边说。

    迎着夕阳，拉出两道影。

    谆谆教诲的长长的影子，有着旁边逐渐活泼的小影子的陪伴，显得不在孤单。

    “站住！”

    走到城门口，戍卫也都面带菜色，想挥动长钺截住往来行人。

    谁料这兵器颇有重量，还好大哥眼疾手快力气大，出手托住，才没伤及无辜。

    “进城探亲。”大哥笑着说道，还把兵器扶好，让对方稳稳拿住才松手。

    虽然万幸没出事，还是把戍卫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回报一个好脸色，“快请进，快请进。”

    给兄弟二人省下了一大笔敬钱。

    看着从来没见过的高门层楼、各种各样的货物，现在看来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幼年的王发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短暂的惊讶新鲜过后反而有点不安和害怕，小手甚至出了汗。

    好在握着他的手的大哥，十分坚定，带着他不停地寻找着。

    这个角度，王发不能看到大哥同样双眉紧锁，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以前偶尔能进城，但他知道迟早会回到家里，会有人等着。而如今，自己必须带着弟弟在举目无亲的城里立足。

    “抬脚，别绊着。”

    大哥的轻声呼唤叫醒了迷迷糊糊的王发，下意识的跳起来进了屋。

    把眼一看，是间铺子，一层摆满了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农具。

    “有人吗，有人吗？”

    大哥呼唤的时候，王发对面前的一排耙子很感兴趣：以前王发以为所有的农具都是一样的，他从未想象过这么多同种样式，只有大小区别的耙子、铲子，陈列在这里，崭新得甚至能在上面映出人影。即便今天天气愁云惨淡，在王发眼里，这些再普通不过的农具都散发着摄人心魄的耀眼光芒。

    所以，他情不自禁地伸手上去想要碰一碰。可他一上手就摸到锋利的刃尖，来不及喊痛，赶紧缩回手，捂住伤口。谁成想，这下子带倒了一排，眼看着，比小王发还高的带刃的农具就要砸到头上。

    “小心！”

    从后堂传来一声急促的喊叫声。

    大哥回头这才用手挡住，从下面拽出王发，救他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