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侧头走出来,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着清晨北方的寒冷空气。
刺骨冷冽依次洗刷着鼻腔,咽喉,肝脏,隐约能嗅到鲜血的味道。而大王元谒闻到的只有温暖南方的阵阵花香,鸟语萦绕耳边。
他披着棕黑熊皮肩,近乎赤裸着上身,而令文官瑟瑟发抖,武将都要小心对待的极北寒风,却像母亲的手,温柔的掠过兽皮,皮毛簌簌作响,轻抚他的皮肤,鼓励,期待,因为元谒是北地的儿子,也是北方真正的王。
“孤昨日令你几时叫我,如果贼人发兵已至,也会等我不成?”
语气嘶哑,没有睡好,但落在郎将耳边就是炸雷,赶忙又跪在地上。
“今天是好日子,告与各队,下次再违令,重治军法,全队家人一体连坐。”
说罢,看向官员。
而官员也很懂事,马上自我介绍道,
“微臣奉议大夫陶明达,兼领王子教谕。有幸抽调从征。”
“哦?哪个王子。”
大王和北方其他动物一样,有着数不清的姬妾,子孙也多如牛毛,被看作是实力的象征,也正是凭借亲缘凝聚力,才得以一统北方。
“回大王,是小王子元骢。”陶明达的回话显得虚弱,没有底气,不知道大王听没听说过这个孩子。
“平时都干了点什么事。”
陶明达立刻打起精神,严阵以待,这是难得的考校机会。
“回大王,王子在南部边境,熟读韬略,勉习武艺,克勤克俭,团结乡里,颇具威仪..”
还想再说,却觉得不是说这些的时机,抬头看大王,果然经过他,径自走向前方。
“做得不错。”
陶明达不知这是大王对王子的评价,还是对自己的。
都无关紧要了。
因为大王心脏砰砰狂跳,跳动成唯一声音,出发。
“出发!”
元谒撕破喉咙向三军怒吼。
“出发!”
官员身边的郎将也声嘶力竭地怒吼,他知道建功立业的时机就在眼前。
“出发。”
军传总,总传把,把传队,队传个个兵勇。
汇聚的声音直冲霄汉,宣告踏碎中原的铁蹄就要来到。
“出发!”
“出发!”
“出发!”
..
远在圣都天极殿前肯定听不到这吼声。
巫良後静静地站在天极殿前的第九十五级台阶上,默念着时间。
其实本不需要这么早来候朝,因数年前那场伤筋动骨的大败,大乾宰相、中丞、地官大司徒巫良後反思,一定都是自己的过错,是自己心不够诚,行难称信,所以朝野上下没能上下一心以御强敌,损兵折将,导致人心惶惶,国威沦丧。
从那之后,自己每天都会提前来,思量得失,准备朝会要说的话,久而久之,越来越多的官员,最后满朝文武中的绝大多数都参与进来,变为约定俗成的定制,名为朝筵。
算上战败后的这几年,自己宰执大乾快要二十年了吧。
心里暗笑怎么就开始回忆起过去,养好身体,再为大乾奉献二十年,三十年。
出生的太阳,散发的微芒虽不能尽穿云层,却依旧普照大地。
可阳光对于身着常服的巫良後等官员来说就难以忍受。
好在高处不胜寒,他站在臣子所能站的最高的位置,就连亲王也只能站到九十级,温度或多或少能低一些。
亲王平日不会上朝,所以巫良後的下面也是几个老古董,老到连眼睛都睁不开,耳朵估计也不好使。
神奇的是,即便这样,他们还能每天坚持来朝筵,坚持上朝,坚持在自己的台阶上。
时间还早,巫良後刚想停止思考,小憩一会。
“夫子,夫子。”
身后传来声音。一溜小跑,跑过来与他站在同一级上。
“夫子,夫子!”没得到回应,当是睡着了,又叫了两声,语气十分急切。
巫良後终于睁开眼,但是依旧没有答话,只是平静地目视前方。
来人是春官,大宗伯,卜章。
夫子的表情神态看得他心慌发毛,不敢对视,缓缓低头,检查自己身上有什么失仪的地方。
不看不要紧,一看直接心里狠骂自己糊涂该死,犯下这种错误。
于是向下走了一个台阶。
巫良後这才扭头看,因为他绝不允许有任何人站在自己的位置。
“什么事。”
“回中丞,北方鬼蜮又集结大军,准备入侵了。”
“这次又是多少。”
巫良後扭回头继续假寐,语气平淡,对这种隔三岔五的袭边骚扰,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恐有百万之众。”卜章声音都发颤,真地有些慌张。
“我问你要多少。”
兴兵劫掠,无非为了钱财货物而已,不如讲和,要钱给钱,要货给货,要人给人,就能免于刀兵,发展生息。
治国就当如此,办大事不计小节。
“他,他们此番并未派出使者,不宣而战。”
听罢,巫良後原本平稳的呼吸明显停滞一瞬,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再等等,无妨。”
卜章只好听话,略一沉吟,压低声音道,“夫子,收到消息,李璇已在返程路上,那事成了..”
巫良後猛地转头,死死地盯着卜章的可憎的脸。心脏猛跳,怒火中烧,就像开锅的沸水,蒸汽顶着胸膛快要炸开。
他怎么敢在天极殿前说这种事?
他怎么敢在历代先军始祖面前说这件事?
我一心为公,我问心无愧!
看着夫子的可怖神情,卜章自知失言,哂笑着赶紧退下。
等卜章退远了,巫良後才逐渐平静下来,他不敢回头,眼球极尽所能逼视后侧,看见那几尊,依然老神在在,不理世事的样子,才终于放心。把战事的折子收起来,等朝会之后转呈大司马,听她的意见如何。
“入朝!”
大太监嘹亮的声音响彻天极殿前,所有官员拾级而上,鱼贯入内。
时间刚好。
所有人都能同样平等地享受愉快的上午时光,包括绵长的乾国北疆。
与鬼蜮接壤的边境线横亘数千里,两族共同生活在此地,形成了独特的生活环境。
“元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