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誐最终还是和胤祺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闲话就离开了。
立储一事硬是在康熙意味不明的态度下拖拖拉拉三个月都没有结果。
然而大家的热情反而越发高涨。
先是直郡王跳出来向康熙举荐了京中最近广负盛名的相师张明德。
那相师向康熙说了一番八贝勒日后贵不可言,实乃大天命之人的言论之后,
被康熙以妖言惑众的理由给砍了。
这下哪怕八贝勒一党已经占据了朝堂三分之二的支持,也不由得军心动摇。
三贝勒便是这个时候跳出来。
三贝勒扎根礼部,一直勤勤恳恳,宵衣旰食地编书,按理来说应当在文人学子心中有一个不错的印象。
然而事实就是荣妃不受宠,家世底蕴薄弱,三贝勒手上银钱不称手想收买人都不方便。
再者敏妃逝世之时,不到百日便剃头,最后被削爵罚俸实在是一大污点。
一般的文人学子根本看不上表里不一的三贝勒。
三贝勒在朝会上上书发现直郡王府中常有几个喇嘛遮遮掩掩地出入,怀疑直郡王用魇术诅咒废太子。
康熙大怒,下令彻查。
后来发现三贝勒所言情况属实,康熙斥责直郡王胤禔为乱臣贼子、用心险恶。
革去其郡王爵位,幽禁于府中,遇赦不赦……
直郡王一党的天是真的塌了,之前还能说是只是塌了一角,如今被幽禁府中,那是连正常的生活都不被允许了,怎么可能还能够参与夺嫡?
惠妃得知此事乃三贝勒揭发的,跑去了荣妃宫中将荣妃暴打一顿。
然而康熙对此却没有任何反应。
惠妃依旧是那个四妃之首。
荣妃挨了一顿打,连康熙的安慰都没有得到。
三贝勒气愤不已,然而谁也不在乎他。
直郡王都被他彻底搞残了,挨一顿打而已,三贝勒也未免气度太小了。
三贝勒叫屈了好一阵,然而发现周遭的人竟然是这样的想法差点没有气吐血。
更让他疯狂的是,他本以为借着废太子将直郡王打压之后,便是轮到他名正言顺登上太子之位。
毕竟老八势大一群朝臣拥护都没让皇阿玛立老八为太子,这说明了什么?不正意味着皇阿玛欲立他为太子,只是苦于没有借口吗?
如今他揭发直郡王也算有了功劳,皇阿玛总可以立他为太子了吧?
谁料康熙竟然借着直郡王用魇术诅咒废太子的事情在朝会上痛哭流涕,说是误会了废太子。
这下哪怕三贝勒再自信也不由得意识到自己是给废太子做了嫁衣。
他一脸木然地站在乾清宫的大殿之中,看着康熙涕泗横流为自己的亲亲儿子叫屈。
心里如同坠了寒冰一样,身体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永远是这样!
永远是这样!皇阿玛他就永远只能看见废太子!在他心里除了废太子,他们这些儿子不过是他闲来无事逗趣的玩意。
大哥看似是因为他的揭发而被幽禁,实际上还不是皇阿玛厌恶大哥请奏杀废太子……
如今借着他的手给大哥套了一个罪名,再用这个罪名来洗刷废太子身上的罪名。
如此一来废太子便全无过错,错的只有带坏废太子的索额图等人以及利用魇术诅咒废太子的直郡王。
看清这一切的人又不少,然而愿意上前为康熙这一番‘父慈子孝’表演一番的人却没几个。
胤誐等人皆是木着脸看康熙痛哭流涕,心里明白废太子怕是要再此起复了。
大殿中一时之间除了康熙的悲呛之言竟然再无其他的声音。
那他们这三个月争的头破血流算什么呢?
只是康熙和废太子之间情谊深厚不可动摇的一个见证吗?
四贝勒便是在这时候上前替废太子求情,他已经看清了康熙的心意。
然而为什么没有其他皇子阿哥上前求情附和康熙的心意?
那是因为他们都不服,他们心中皆有怨恨。
对于康熙偏颇的埋怨与愤恨,还有为自身不平的那一口心气都吊着他们不去当这个‘出头鸟’。
胤誐当然知道若是这个时候上前随着康熙说两句,那日后自然可以从康熙手中拿到更多的东西,甚至是康熙一向吝啬的爵位 。
然而他的脚下却宛如生了根一般扎在乾清宫的大殿中一动不动。
四贝勒心里的苦涩都弥漫到嘴中,他咬破了舌尖然后将口中的浓浓铁锈味吞下。
若是可以,他也不愿上前当这个‘背叛者’。
然而十三无辜被牵连进废太子一案中,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十三甚至已经被关进了养蜂夹道。
明明废太子这个犯事的也不过是幽禁咸安宫,甚至康熙生怕别人对废太子出手还派他去看守。
然而十三不过因为前一夜和废太子喝了酒,便被视作废太子同伙,偏偏责罚还更重!
那养蜂夹道他去看了,阴湿无比,十三弟只能在那一个狭小的院子中独自幽禁,连伺候的奴才都没有一个。
身上衣物单薄、吃食也是简陋地不行,他想送些东西进去都不行。
如今天气越发寒冷,今时今日十三便已经染上了风寒没有太医前去医治,若是时日拖的再久一些,只怕十三熬不过这个冬天。
四贝勒看康熙今日的表现便知道废太子被放出来已成定局,但是他希望十三也能被赦免。
因此他不得不站出来附和康熙,替废太子叫屈。
四贝勒感受到了上头康熙投来的满意之色,也感觉到身后兄弟们冰冷、仇视的目光。
他第一次庆幸当初皇阿玛斥责他喜怒不定,于是他便冷着脸再也没人可以看出他的情绪变化。
喜怒不定。
胤禛一如往日那般咀嚼着四个字,咽下了心中的苦楚。
有了四贝勒开头附和康熙,朝中的保皇党也像是突然上线出言完成康熙交于他们的任务。
于是今日朝会最重磅的内容便是废太子身上的罪名洗刷。
虽然康熙没有立即下旨恢复废太子的太子之位,但是众人都知道,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
慕瑶看着喝酒买醉的胤誐,没有多言劝解,只是让王德去将她酿的酒再开十坛温好端上来。
胤誐喝完手上的一坛云间白便猛地将酒坛摔在地上,他一脚踹翻身旁的紫檀木一子太师椅,瓷片和木屑在地上迸溅。
慕瑶看着快要蔓延到脚下的酒液和崩射过来的瓷片面不改色。
胤誐怒目圆睁,双眼赤红瞪着乾清宫的方向。
“我不明白,嘎尔迪,我真的不明白。”
“我以为他们父子情谊已尽,毕竟那日皇阿玛抽刀欲砍老二的疯魔我也瞧见了。”
“老二那日被废鱼死网破的那些疯话皇阿玛也听见了。”
“为什么呢?”
胤誐不理解。
他痛苦地蹲在地上。
慕瑶将人拉起来,胤誐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处。
慕瑶感受到两人那一小块接触的皮肤被泪水打湿,她温柔地摸着胤誐的脑袋,轻声安慰:
“喝了那么多酒,一会又要头疼了。”
“我下午做了栗子糕,你吃一点垫垫肚子。”
胤誐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时已经恢复正常。
他张口将慕瑶递到他嘴边的栗子糕咬了一口,像是刚刚的愤怒和泪水都不存在一般慢条斯理地吃着慕瑶亲手做的栗子糕。
“估计今年过年也有的闹腾了,好在三个孩子已经大了,不用和之前那样担心了。”
胤誐每到过年的时候还是有些尴尬地,毕竟他们皇子阿哥都要提前到大殿中候着。
自己的妻妾子嗣自然便到自己额娘宫中先待上一段时间,等时辰到了再去大殿。
一是暖暖身子,二是要按照身份品阶入殿。
但是胤誐额娘早逝,连正殿都住进了其他的妃嫔。
每年过年的时候都是去太后的寿康宫。
但问题也来了,十贝勒和十福晋来了寿康宫,那其他的后宫妃嫔和皇子们要不要来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肯定是要的。
太后年纪越发大了,也受不得吵闹。
然而人人都知道这个问题,但是也没谁能给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谁让康熙后宫妃嫔众多,竟然没有一处空闲的宫殿呢?
胤誐不屑地撇撇嘴,他对于康熙直接将他额娘的宫殿也分了出去无疑是不满。
害他连个念想也没有,每年只能去太庙对着他额娘的牌位祭拜一番。
明明景仁宫都可以封住正殿,永寿宫为什么就不行?
就因为佟家是皇阿玛的母族?
胤誐突然想到一件事,好笑似地告诉慕瑶,“佟家最近可热闹了。”
慕瑶好奇地看着他,她怎么不知道佟家有乐子,没听说啊?
五福晋昨日还来和她一起将京城里的这些高门大户蛐蛐了个遍呢。
难道是漏了佟家?
胤誐和慕瑶紧紧地靠着,面上带着嬉笑,“佟家不是支持老八吗?”
“结果佟国维的三子,隆科多最近可是跟在老四屁股后面跑来跑去的。”
慕瑶:“这也不奇怪吧?四贝勒本来就是由佟佳皇后抚养长大,若是佟佳皇后还在世,佟家支持八贝勒才是奇怪的事呢。”
胤誐冷哼一声,“佟家可没把老四当做佟佳皇后的亲子,自从佟佳皇后逝去后这么多年和老四的关系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
“所以这隆科多突然跟在老四屁股后面才会这样惹人在意,不过隆科多身上也就一个御前侍卫的差事,倒是没什么大用。”
慕瑶看了看自己手上丹蔻感觉颜色有些暗了,食指在胤誐紧实的手臂肌肉上戳了戳,漫不经心地说道:
“皇阿玛对佟家向来宽容,如今又一个佟家小辈日日在皇阿玛面前晃悠着,指不定那天就有了一份更好的差事。”
“而且如今越是不起眼才越好是,不然他们两头下注的事情不就暴露了?”
胤誐闻言眼神一凝,一说到两头下注这件事他就想到阿灵阿。
谁能想到皇阿玛最后还真让阿灵阿的嫡女做了八福晋。
尤其是这三个月老八立储希望颇大,钮枯禄一族中一直偏向他的人也不由得有些动摇。
胤誐觉得自己需要找个时机敲打一番了,不然还真以为他没脾气任由他们挑挑拣拣。
他可不是老八那个软包子。
之前没闹到他眼前也就算了,这几日阿灵阿跳到他眼前蹦跶了。
他可不会轻易放过。
胤誐听着慕瑶的话,心里想着其他事,嘴上却还是给着回应。
“佟家向来喜欢做这样的小动作,也就皇阿玛一直护着,不然早就被其他人给分食了。”
慕瑶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将赖在一旁的胤誐扒拉看。
之前看他心情不好才勉强让他满身酒味地靠着,如今都可以说人家八卦了想来是不抑郁了,那就给她起开。
胤誐被拎着衣领一把提开,一脸受气包小媳妇的模样跟在慕瑶身后,
“嘎尔迪……我觉得我还是有点难受的……”
慕瑶回头看他一眼,弯唇轻笑,面如桃李,
“难受啊?”
胤誐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点点头。
慕瑶让阿依莲去将自己的鞭子拿过来,“许久没有同你练练了,我们来比划两下,让你发泄出来心里就不难受了。”
胤誐黑着脸拒绝了慕瑶的提议,“到时候就是心里和身体一起难受了。”
慕瑶优雅地翻了一个白眼,手指朝上对他勾勾手,
“那过来,我最近学了西洋的画法,给你画一幅西洋的画像。”
“正好让人赶制了几套那边时兴的服装,一会你试一试尺寸。”
胤誐闻言有些兴趣,“是那个葡萄牙人带来的?”
胤誐倒是知道前几日铺子那边说是来了一个葡萄牙人带了一些宝贝想来抵扣一些银子。
那天慕瑶可是兴奋地出府了,就是不知道后面谈成了什么宝贝没有。
慕瑶摇摇头,“他手上只有一些服饰画册,我让人赶制出来的。”
慕瑶嗤笑一声然后说道:“那家伙还以为他那一本册子值不少呢,开口便是一百两金子。”
“一百两银子还差不多,一百两金子,我看他是海上的风浪将脑子给泡发了。”
胤誐挑眉,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你最后花了多少?”
慕瑶轻轻一哼,眼角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藏着一丝明晃晃的得意。
“分文未花。”
“那家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路摸到了京城,身上也没个路引凭证,直接让人将他送去见官,那画册自然是我的了。”
胤誐:“……”
惹谁不好惹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