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彻离开后,沈熠打了个哈欠,拽着芸儿又回到了床上,睡起了回笼觉。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没了芸儿的身影,只剩下一股淡淡的荷花香味。
由于昨天下了雨,今天的太阳显得颇为毒辣。刚到巳时,外面就已经热得不行了。幸好侯府还有窖藏的冰块,沈熠便想着教季婶做一些蜜沙冰来解暑,也算是增加点甜食。
蜜沙冰和沈熠前世时吃的刨冰可谓异曲同工。《宋史·礼志》记载,在四时八节,皇帝都要赏赐一些特别的宝贝给大臣。尤其是在入伏这一天,皇帝赏赐给大臣的就是蜜沙冰。“沙”指的就是豆沙。简单来说,蜜沙冰就是浇上蜜、放上豆沙的冰,类似于红豆刨冰。
“少爷,这个太好吃了!”芸儿端着一碗蜜沙冰,一脸满足地道,顺便给沈熠喂了一口。
“虽然好吃,但也不能多吃,否则会伤身体!等明天我再教季婶做冰酪,那也是很好吃的东西。”沈熠道,“对了,你让季婶多做一些,给爹娘、二哥、煖儿以及周先生也送一些,让他们也尝尝。还有,去叫阿财来一趟,把这份制作方法送去望月楼,让许掌柜推广一下。”
“好的,少爷,我马上就去!”芸儿又美美地吃了一口,这才放下了碗,出去传话去了。
沈熠将剩下的蜜沙冰吃完,又写下了冰酪的制作方法,突然想到再开一家甜品铺子好了,平时卖些小蛋糕之类的,也可以定做大的生日蛋糕,天气热的时候卖蜜沙冰和冰酪这些冷饮,天气冷的时候就卖奶茶之类的。虽说圣朝的材料缺了些,但能在这个时代做出这种阉割版的,也算是时代的一大创举了。要是受众多的话,他的连锁甜品店就可以问世了。不过在这之前,他还需要好好地调研一下市场,并买一批家奴,总不能让季婶既去做掌柜的,又要做产品吧。
想到这里,沈熠立马将院里的丫鬟仆人全部集合了起来,简单地调查了一下这些人对于甜品的认可度。随后又派人到紫竹院、如意院等地方进行了调查。结果显示,整座侯府数百名丫鬟仆人中,八成多的人表示喜欢甜食。尽管这些丫鬟仆人的调查结果并不能代表所有人,但好歹已经有了参考的数据,沈熠开始动了心思。
“阿财,未时左右去趟刑部,买一批家奴回来,懂厨艺的更好。”沈熠一边写信,一边吩咐道,“一会儿将这封信送到户部,交给户部侍郎方大人,最好带着回信回来。”
“是,少爷!”阿财道。他向来是只管办事,不问缘由,这也是沈熠最喜欢阿财的地方。
安排好正事,该轮到私事了。沈熠又写了三份蜜沙冰和冰酪的制作方法,其中一份给了柳含烟,让她帮忙送进宫里;另外两份交给了原来的车夫老岑,让他送去凌亲王府和太傅府。办法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只要能认识字,有材料,这三个地方的人自然做出来。
做完这一切,沈熠睡了一个午觉,又写了一会儿书。直到申时末,阿财终于回来了。
“少爷,这是方大人给您的回信,他说您看了之后就明白了。”阿财恭敬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双手递给沈熠,接着道,“奴才今天下午一共买了十二名家奴,十名十五六岁的,两名二十四五岁的,全都擅长厨艺。共计花了二十两银子,这是刑部的契书。”
沈熠接过契书,随便瞟了一眼,不禁叹了口气道:“带她们先去西厢暂时住着,明早让她们先跟着季婶学习制作蜜沙冰。等铺子的事办妥之后,再让她们搬去铺子里住吧!”原来,这十二名家奴原本是京畿道几位县令的内眷,可由于朝廷要求核查和尚所占的适耕土地一事,刑部的人查出来这些县令与当地的寺庙有勾连,导致这些内眷受到了牵连,成了低级的官奴。
“是,少爷!”阿财应了一声,转身刚要走,沈熠又叫住了他,递给他一张条子,吩咐他晚饭后准备一些做冰酪时需要用的材料。
晚饭过后,沈熠又钻进了书房,继续写《说岳全传》。在他原本的设想中,《说岳全传》要和《杨家将传》一同拿到茗香楼说的。可由于自己时间太紧,目前只能赶出一本来。
直到子时,沈熠终于写够了十回,想着足可以让说书先生先应付两天了,这才打着哈欠,带着芸儿回房睡觉了。他原本让芸儿先回去睡的,可这小丫头非要陪着自己,也熬到了现在。
翌日中午,沈熠正在厨房卷起袖子教季婶和新买的十二名家奴做冰酪呢,听得外间人声鼎沸。正想喊芸儿进来问问,不成想芸儿却先跑进来了,神色慌张地道:“少爷,宫里……宫里来人了,已经到院门口了,快出去迎驾吧!”
沈熠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芸儿虽然没说来人是谁,但这世上能配得上“迎驾”两字,又能随意出宫的,除了皇帝赵真外还能有谁。可按理说,赵真即便是屈尊莅临侯府,也应该在正厅坐着喝茶,然后宣召众人觐见,何至于亲自跑到他的院里,这实在不合规矩。但此时也来不及多想,只得随意擦掉手上的奶油,急忙出门迎接。
梧桐院中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的丫鬟仆人,赵真躺在沈熠此前躺的藤椅上,郑霆与令狐喆肃然立于身后,紧张的注视着周围。沈泓与沈煜两人面色平静地站在一旁,静候赵真的吩咐。
“沈侯,你这三儿子架子还挺大的,竟然让朕在这儿等他!”赵真懒洋洋地道。这藤椅躺上去还挺舒服的,很贴合后背的骨节和肌肉,让他原本有些疲累的身体都得到了些许放松。
“陛下息怒!”沈泓躬身施了一礼,恭敬地道,“犬子懒散,失仪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沈泓话音刚落,只见沈熠衣衫不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见到藤椅上的赵真后,沈熠急忙跪下请罪:“臣同安县子沈熠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大驾光临,失迎之罪,还望陛下宽恕!”说完这话后,沈熠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膝盖处也痒得不行,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
赵真也看到了沈熠的小动作,皮笑肉不笑地道:“沈子爵,给朕行礼就让你这么不适吗?你好歹也是二品侯府的公子,又是加冠的人,见驾时发冠也不戴,衣服也不穿整齐,简直是岂有此理?若是让外人瞧见了,不定怎么非议沈侯的家教不行呢。”
沈熠谄笑着连连称是,心里却一阵腹诽:“这个院子就你是个外人,就算有非议,也是你引出来的。”但这话可不敢让赵真听见,于是解释道:“回陛下臣刚才在厨房做了些零嘴,腿有些麻了,这才导致行礼时有失体统;至于衣冠不整,也是为了不弄脏衣服!请陛下明察!”
“零嘴?什么零嘴?”赵真眉头一挑,一脸好奇地问道。他虽然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但对于沈熠捣鼓出来的那些新奇的东西还是很有兴趣的。
“回陛下,就是一些冷饮。”沈熠道,“近来天气太热了,需要些冷饮消消心头的火气。陛下若是感兴趣,臣这就让人送过来,请陛下品鉴一番!”
“也好,朕就尝尝你所说的冷饮。”赵真坏笑道,“若是不好吃的话,朕可要治你的罪!”
“陛下放心,若是您吃得不满意,臣一定竭尽全力调整口味,绝对让您满意!”沈熠道。
“三弟,陛下面前答话,不可如此无礼!”沈煜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敢跟赵真这样说话,生怕沈熠得罪了这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不由得紧张地提醒道。
“是,二哥!小弟记住了!”沈熠很听话地道。他虽然对沈煜的这番话不以为然,但也明白沈煜是好意,再加上又有“外人”在,该给沈煜的面子还是给足了,这就叫“兄友弟恭”!
赵真被沈熠这拙劣的演技恶心到了,一脸不满地道:“就算你装得再乖巧,也掩盖不了你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人。行了,快去拿你的冷饮来,别在这里挺着了。”
“是,陛下!”沈熠嘿嘿一笑,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去。临离开前又冲着沈煜眨了眨眼,像是在告诉沈煜让他放心,不用担心自己面对赵真时会因言获罪。
不一会儿,十来碗冰酪和蜜沙冰就放在了赵真面前的石桌上。赵真虽然一直躺在树荫下,但早已感到了一丝热意,此刻看到这些冒着寒气的冷饮,不禁咽了口口水。刚要端起一碗吃,却听得郑霆焦急地道:“陛下……”
赵真冷哼了一声道:“叫什么叫?这里是镇国侯府,朕不会有事儿的,待一边儿凉快去!”
郑霆应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熠一眼,默默地站到赵真身后,一直注视着桌上的碗。
赵真吃了一口冰酪,细细品味了一下,觉得味道甚是不错,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沈侯,沈侍郎,这个东西很好,你们父子也一同尝尝。这里是你们的家,不必拘谨!”
“臣谢陛下!”沈泓躬身施了一礼,安然地端起一碗,浅尝了一口。沈煜见沈泓都吃了,自己也不好“抗旨”,只得也端起了一碗,尝了一口后,觉得比昨日的蜜沙冰更有一番风味。
“沈熠……”赵真突然提高了声音道,“难怪皇后跟朕抱怨说你喜欢藏私,有这么好的解暑之物,你却留在自己家里享受,若是朕今日不来,怕是这辈子都吃不到了。”
“陛下,臣冤枉啊!”沈熠立马委屈地道,“您也知道,臣只是个小人物,又是个外臣,就算是有什么好东西也不能及时送进宫里,因而在昨日便托家母将这制作方法交给内侍省了,按说陛下昨晚就应该吃到了。至于陛下为何到现在还没吃到,臣实在是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吗?”赵真突然语气凝重地道,“看来,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的人挺多啊!”
站在赵真身后的郑霆突然抖了一下,这一幕恰巧被沈熠瞧见了,于是,他故作关心地道:“郑公公,这大热天的,你怎么瑟瑟发抖啊?是不是生病了?要是病了可要趁早吃药,千万不能拖。这老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你要是病倒了,陛下身边可就‘没人’伺候了。”
“多谢沈子爵关心,‘老奴’没生病,身子好的很!”郑霆阴恻恻地笑道。沈熠刚才故意加重了“没人”两个字恶心他,他则加重了“老奴”两个字回击,想看看沈熠会作何反应。
“郑公公,犬子出言无状,冒犯了你,还请见谅!”沈泓放下手里的碗,对郑霆抱拳道。
郑霆脸色一僵,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武将出身的人反应竟会这么快,直接把他架起来了。瞥了一眼赵真有些不善的脸色,急忙道:“镇国侯言重了!沈子爵坦诚率直,是在下多心了!”
“行了。”赵真将碗重重地放在桌上,沉声道,“沈熠,前面带路,朕有话与你说。”
“是,陛下!陛下这边请!”沈熠躬身道。接着侧过身子,带着赵真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赵真环顾了一圈沈熠的书房,又注意到了桌上放着的沈熠上午新写的两回《说岳全传》,好奇地拿了起来,只看了两页便深陷其中,直到看完了才回过神来,很是欣赏地道:“原来你真的有些文采,看来皇后也没有夸大其词。都说字如其人,你这人也还行,只是这字嘛……”
沈熠尴尬地笑道:“陛下勿怪!小时候胡闹了些,没能好好静下心来练习。后来上了山,又跟着先师四处游历,更是荒废了。能写到这个地步,臣已经很努力了!”
“看得出来!”赵真放下手稿,轻咳了一声,正色道,“玄彻道长在吗?去请他来见朕!”
“师兄?”沈熠愣了一下,挠挠头道,“陛下来得不巧了,师兄昨日凌晨便离京回山了。”
“玄彻道长走了?”赵真不可置信地愣了片刻,然后惊愕地道,“他可有说何时回来吗?”
“这倒没有。不知陛下找……”沈熠的话突然收住了。他想起了玄彻上次跟他说的赵真被人下毒的事,莫非是赵真的身体出现大问题了?可玄彻不是说,赵真所中的不是慢性毒吗?
“你知道了?”赵真察觉到了沈熠的迟疑,蹙起眉头问道。玄彻当日说他中了毒,回宫后便细细调查了这些时间以来饮食过的东西,虽然查到了一些事,可总感觉还没有抓住源头。最重要的是,太医令佟铭竟然判断不出他所中的毒是什么,这让他深感不安,这才微服出宫来找玄彻,没想到玄彻竟然不在,反而被沈熠知道了他中毒的事,内心的猜忌之意又升起了。
沈熠一见此刻赵真的表情,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关上了房门,很是心累地道:“陛下,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有这心思?您既然来找我大师兄,想来是宫里的太医一时无计可施。但我大师兄说过,您这毒是慢性毒,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只是……”
“只是什么?你既已关上了门,想说什么就说吧,何必这般作态?”赵真语气不善地道。
“是!”沈熠捋了一下思绪道,“不知陛下可查出是何人给您下的毒吗?想来您也想过,能瞒过太医署、御膳房和郑公公这么多人给您下毒,此人的身份必然不简单。那么,此人的目的是什么?是单纯地想弑君还是想以此威胁陛下?陛下可能不知道,前几天禁卫府抓到了一个来自同安县刘家村的人。据他交代,今年三月,刘家村发生了鸡瘟,可都过去两个月了,同安县令仍没有向朝廷上奏此事,反而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并想借此事诱臣去刘家村,至于目的,陛下可能也猜到了。只要臣一死,与臣有关的人就断了桥梁,后面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鸡瘟的事朕前天就知道了,已经派太医署的人去医治了!”赵真道,“至于你刚才的猜测,沈熠,不得不说,你的胆子的确很大。若是换了别人,敢跟朕说这种挑拨的话,他的脑袋早就搬家了。不过,朕还是想听听你的看法,或者说是沈侯的看法。”
沈熠没想到赵真一猜一个准,直接把沈泓抛了出来,怔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拍了个马屁道:“圣明无过陛下!据臣猜测,给陛下下毒的人必是‘三宫’之一,也只有她们才有这个能力瞒过那么多人。同样的,也只有她们的利益纠葛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