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开文十年六月初四,朝廷于京都仁信坊南街设置礼会院,专门用于九公主赵云溪的册封及婚礼仪式。依《圣律》,公主的册封仪式应由皇帝赵真主持,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今日的主持人仍跟上次主持赵云溪笄礼仪式的人一样,依旧是皇后秦暮岚。
是日阳光明媚、天朗气清,受邀观礼的宾客来往不绝,带来的礼物也堆积如山。他们多是上次参加赵云溪笄礼仪式的人,这次携重礼来参加赵云溪的公主册封仪式,更重要的目的是巴结皇后秦暮岚。毕竟稍微有点政治意识的人都能看出来,赵云溪可是连接四皇子赵宸与镇国侯府的一座桥梁,只要巴结好秦暮岚,一旦赵宸承继大统,他们多少也会因此水涨船高。
巳时三刻,册封仪式正式开始,首先由宗正寺卿赵羽宣读《册同安公主出降文》。这种册文都有一个固定模式,首先阐明了结婚的重要性:“先王作则,女子有行,必开汤沐之封,以成肃雍之美。三纲以正,王化是先,二姓之合,人伦式叙,下嫁之礼,厥惟旧章。”其次描述了公主的容貌、品行等:“咨尔同安公主,柔仪明婉,襟灵敏悟,柔顺外彻,和惠内融。公宫道训,备闻勤俭之则;女史箴规,克慎言容之范。颇闻图史,能习组紃,方遵下嫁之仪,式备亲迎之礼。”最后叮嘱公主要恪守妇道:“尔其奉公宫之教,下嫁诸侯之子,谅唯古制,肃雍之德,见美诗人。和可以克家,敬可以行己。奉若兹道,永孚于休。”这种固定模式的阐述,目的是加强公主对于人生责任、社会角色的认识。
整个册封仪式由宫里“六尚”之一的尚仪局全权负责,参与的人有宣读玉册的两名尚仪,引导赵云溪行动的一名司赞,负责唱导行礼的两名掌赞,举着金印、玉册的四名女史及协调册封流程的内谒者监等人。仪式的复杂程度堪比上次的笄礼仪式,耗费的时间也很长,台下观礼的沈熠都有些站不住了。若不是台上这个正在受册的人是他的未婚妻,他怕是早就走了。
未时中,册封仪式终于迎来了尾声,一名尚仪从女史手里接过赐给赵云溪的玉册,恭敬地宣读了一遍,然后连同金印一起交到跪在地上的赵云溪手上。
金印是赵云溪公主身份的象征,类似于鱼符的作用;玉册中不仅有她的公主封号,还有她的封地、府邸所在地及相应的官员衙署配置,两者都是赵云溪正儿八经的公主身份的象征。
赵云溪脸上毫无表情地接过金印、玉册,整个过程一言不发,该说的话自有掌赞替她说。最后,她在司赞的引导下离开了场地,其他人等也陆续离开,这也宣布了册封仪式到此结束。
临退场前,赵云溪发现了台下的沈熠,开心地冲他笑了笑。沈熠心花怒放,也回了一个笑容。一转头却看见赵文秀正在看他,不禁觉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又四处乱看了几眼,避开了赵文秀的目光。虽然他昨晚已经跟赵文秀说了今天要来观礼的事,但却从未想过刚跟自己的未婚妻眉来眼去完就被喜欢的人抓了个正着的局面,一时间有些窘迫不安。
“少爷,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回家还是在这里等着郡主殿下?”芸儿拉了拉沈熠的衣袖,大声问道。今天来观礼的人太多了,说话声此起彼伏。她要是声音太小,沈熠肯定听不见!
“回去吧,她暂时回不了家!”沈熠道。他是个编外观礼人员,想走就走,没人管他的去向。但赵文秀不一样,她是代表凌亲王府观礼的,一会儿还要入宫赴宴,到晚上才能回来。
回到梧桐院,沈熠去了自己的宝库,找出了两只锦盒。这里面装的是他为赵云溪准备的聘礼。虽然不值什么价值,但这确实圣朝目前没有的东西,足够吸引秦暮岚的眼球。
酉时三刻,入宫赴宴的赵文秀跟着柳含烟一同回到了镇国侯府。相互道别之后,她拿着一本书回到了梧桐院,迎面便撞见了躺在藤椅上乘凉的沈熠和正在喂沈熠吃冰酪的芸儿。
“郡主殿下,你回来了啊,吃过晚饭了吗?”沈熠打了个招呼,示意芸儿暂时不用喂了。
“蛮子,没想到你真的会写其他类型的故事。”赵文秀扬了扬手里的书,不可置信地道。
“那是当然,我何曾骗过你?”沈熠嘚瑟地道。他看着赵文秀手里的书,觉得有些眼熟,于是试探性地问道,“你这书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该不会是我写的那本吧?”
“这是公主姐姐给我的,就是你亲手写的,你当然眼熟了。”赵文秀眉头一挑,坏笑道。
“公主姐姐?你是说小九吗?”沈熠好奇地道,他不明白赵文秀为何会这样称呼赵云溪。
“小九?叫得这么亲切,哼!”赵文秀很是“委屈”地道,“蛮子,你还没给我写过书,也没给我做过头饰呢,我要不开心了,你快哄哄我!”
芸儿、彩云和其他下人早已很识趣地离开了,小院中此刻只有沈熠和赵文秀两人。因此,在听到赵文秀委屈的话后,沈熠走上前去,很蛮横地将赵文秀搂到怀中,温柔地道:“文秀,对不起,是我亏欠了你。你放心,以后我会补偿你的。”他其实也明白赵文秀是在跟他说笑,可心里却实实在在地感到愧疚。对他而言,无论是赵云溪还是赵文秀,这两人是一样重要的。可由于他与赵云溪先确定了关系,付出的感情和心血自然就多了一些,这也是他一开始逃避故意赵文秀对他的感情的一个原因。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是亏欠了赵文秀。
“蛮子,我跟你开玩笑呢,我这辈子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的。”赵文秀也紧紧地回应着沈熠的拥抱。自从她认清自己对沈熠的感情的那天起,就知道了自己未来会面临怎样的生活。虽然很多人都说这样会委屈了她,就连沈熠也劝过她,希望她对待感情时不要太“恋爱脑”。她虽然不明白“恋爱脑”的意思,可却清楚地明白,只要沈熠跟她在一起时是真心的就够了。
听到赵文秀的话,沈熠默默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注定无法弥补赵文秀对她的感情了。怀着愧疚的心思,他将赵文秀抱得更紧了些,希望赵文秀能听到他的心声。
许久之后,赵文秀拍了拍沈熠的后背,轻声道:“蛮子,你轻点儿,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沈熠急忙松开了赵文秀,看着她有些涨红的脸,自责地道:“郡主殿下,对不起,我……”
“别说‘对不起’,我们之间永远不要说这三个字!”赵文秀打断了沈熠的话,宽慰道,“蛮子,我刚才听到你的心跳声了呢,它已经跟我说了很多次‘对不起’了,你就不能说了。”
“郡主殿下,你真是个好姑娘,我也不知有何德何能,竟配得到你的爱。”沈熠低声道,或许是上辈子太过倒霉,从来没遇上什么好事,才让他在来到圣朝后遇到赵文秀这样的女子。一念至此,他突然释怀道:“或许正是为了这一场见面,我才花光了上辈子的好运气。”
赵文秀扑闪着眼睛,好奇地盯着沈熠,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上辈子的好运气”这种话。
沈熠被赵文秀这副可爱的模样吹到了心窝,鼓起勇气,趁着赵文秀在分神,偷偷地亲了她的唇,然后一溜烟地跑掉了,只留下一句萦绕在赵文秀耳边的话:“郡主殿下,我爱你啊!”
赵文秀愣在原地,觉得又惊又羞,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彩云故意在她身后发出声响后,她才清醒了过来,红着脸摸了摸有些发烫的嘴唇,喃喃道:“真是个蛮子,我也很爱你啊!”
翌日早晨,心情舒畅的沈熠意外地没有赖床,然后去向柳含烟请安。按照圣朝公主出降的礼节,在赵云溪的公主册封仪式完成后,接下来就到了因袭传统“六礼”的婚前礼环节了。“六礼”指的是从议婚至完婚过程中的六种礼节,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
由于沈熠与赵云溪的婚事是赵真乾纲独断的,故而有些礼节也只能得过且过。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沈熠能做的只剩下“亲迎”这一个环节了,其他的都由柳含烟和秦暮岚包揽了。
“娘,您怎么闷闷不乐的,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请安完毕后,沈熠注意到柳含烟的心情似乎有些郁闷,担心是昨晚入宫赴宴时遇到了什么事,于是担心地问道。
柳含烟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这个傻儿子,一看就是昨天没仔细听赵云溪的册文。纠结了许久方道:“熠儿,你知道九公主的封地在哪里吗?”
“欸?”沈熠困惑地看着柳含烟,尴尬地道,“孩儿怎会知道这个?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柳含烟没好气地戳了一下沈熠的额头,郁郁地道:“九公主的封地跟你的封地在同一个地方,公主府邸就是你的子爵府邸。娘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
“娘,这可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孩儿当然明白啊。”沈熠没心没肺地道,“成亲了我们就是一家人,自然要在同一个地方生活啊,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吗?娘有什么好担忧的。”
“你这孩子,真不知道你是心大还是没心。”柳含烟道,“你还没想明白吗?九公主和你的封地重合了,这样一来,你那五百户封户就要给你们两个人缴税了。你也知道我朝百姓的情况,他们的收成本就有限,除去国库和给你们两人的税赋外,他们还能剩下多少?你有想过他们以后要怎么办吗?虽然朝廷现在在推行税制改革,但你的封地所有的收入还是要靠这些封户所缴纳的土地税收。娘都说这么多了,你也该想明白了吧?”
沈熠默默地点了点头,暗道这招还真够阴损的。要是没有考虑到这一茬而按惯例向封户征税,他的封地离暴乱可就不远了。到时候一旦有人给他扣一个逼反良民的帽子,那自己可就危险了。只是,这么损的招数到底是谁出的?他一时也想不明白,这是铁了心要搞死他啊。
“娘,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您放心吧!”沈熠羞愧地道。明明都是一个要成家立业的人了,可还要柳含烟为他担惊受怕。无论他们俩是不是真的血亲,单就这一点,他就认定了柳含烟这个娘在他心里的地位。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在柳含烟这里已经得到了证实。
“知道就行,娘就是给你提个醒,让你打起精神来,以免别人陷害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柳含烟有些感伤地道,“在家里还有我跟你爹帮你想些事情,可一旦成亲,你就要去封地了。娘跟你爹也不能随时照顾你,以后的路都要你自己走了。你明明年纪还小,却要承担这些事,娘实在于心不忍。要是知道会有现在这种局面,娘当时就应该抗旨,推了这么婚事的。”
柳含烟越说越心酸,忍不住擦了擦眼泪。这个儿子曾两度走到了鬼门关,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却又惹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要是没有这桩皇家婚事,宫里那两位应该也不会注意到沈熠。赵真就不说了,沈熠那些奇怪的身份就足以引起他的重视了,要不是因为有各种牵制怕是早就对沈熠动手了。还有秦暮岚,这位素来待人和善的皇后,为了他的儿子赵宸的将来,竟也开始露出獠牙了。再风头无二的镇国侯府,一旦牵扯进朝局之中,竟也有些风雨飘摇了。
沈熠也察觉到了柳含烟的心思,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安慰。要是细说起来,自己才是这些事情的导火索。柳含烟爱子心切,自然选择性地将自己摘了出去,将所有的麻烦归结于外界。可他却不能这样想。他来到这个世上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由于他的出现,许多事情的发展轨迹都改变了。如果不是他的灵魂占据了宿主的身体,宿主要么还是像以前一样,要么彻底消失于这个世上,自然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么多事了。可是,如果自己没来到这个世上,那他又怎么能遇见爱他的以及他爱的这些人呢,他既然想得到这些人的爱,总该付出些代价才行。
“娘,您和爹已经为孩儿领了二十年的路了,以后的路就让孩儿自己去走吧。”沈熠道,“孩儿已经成年了,也该自己去经历风雨了。虽然免不了您二老的支持,但这第一步总该要自己踏出去的。正如山间的雏鹰,如果被保护得太好,一辈子都很难展开翅膀飞翔的。”
听到沈熠的话,柳含烟总算舒展了眉头,心里也感到欣慰了不少。她虽然不想看到沈熠受苦遭难,但也不想看到他长成一个没用的人,不求他顶天立地、光宗耀祖,只要他能撑起自己的小家就行。在她看来,这是身为一个男人最基本的要求了。
“对了,娘,孩儿还有件事要与您说!”沈熠正色道,“关于那几处产业,娘还是……”
“不用折腾了,还是继续由你负责吧!”柳含烟打断了沈熠的话,微笑道,“你做生意的本事比娘好,几处产业只有在你的手里才能兴旺。娘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等你去了同安县之后,娘会时常帮你照看着的。至于经营上的事,还是由你全权负责吧。虽说离京都的路程远了些,但这些掌柜的又不是每天都要跟你汇报,不必在乎这个。”
“娘说的也是!”沈熠点点头道。在他原本的计划中,等到了同安县,他就要开始布局香水、经验等其他产业了,也没时间照管原本属于柳含烟的这些产业,倒不如还给她,日后留给沈煖做嫁妆用。至于同样的产业,只要他想经营,大不了到同安县之后再开几家店就行。反正现在已经赚到钱了,盘下几个铺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最要紧的也就是人手的问题。实在不行的话,只要从原来的产业找几个有经验的人,帮忙过渡一下前期的生产和经营就可以了。但柳含烟不同意,他也就不再劝了,想着在离开京都前找个时间将这些产业一并过割给沈煖。
“行了,要是没有其他事,你就先回去吧,娘待会儿还要见客人呢!”柳含烟摆摆手道。
“是,娘!您先歇着,孩儿告退!”沈熠恭敬地施了一礼,便离开了紫竹院。他还有些私事要做,也就没再逗留。回到自己的院子后,便一头扎进了书房,直到午饭时才走了出来。又吩咐阿财把几张纸送去聆音楼,让向三娘交给沁儿,顺便问一问衣服和头饰准备的如何了。
憨厚的阿财哪敢拒绝沈熠的吩咐,也不管头顶的太阳是否毒辣,急忙驾车赶去了聆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