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在一旁听得云山雾罩的,根本插不进去话,只好默默地看沈熠表演。
沈熠也不客套,完全代入了审案官的角色,拍了拍惊堂木道:“云旭,转过头去,看看身后这个人你是否认识?”
云旭很是听话地转过身体,一脸困惑地看着闻人午,随后摇了摇头道:“回沈爵爷,小人并不认识此人。”
“是吗?”沈熠明显不信,但也没深究,瞥了一眼汇丰当铺的人,沉声问道,“莫大何在?”
听到沈熠发问,人群中一个身着丝质长袍的年轻男子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有些迟疑地道:“在下便是莫大,不知这位贵人有什么吩咐?”
沈熠盯着许久那个自称“莫大”的人,略带怀疑地道:“你便是汇丰当铺的掌柜?”
“正是。”莫大丝毫没有犹豫,一口承认了下来。
“那好,既然你承认了,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我问你,汇丰当铺与云家究竟有何牵连,云旭又为何要给你们提供大量钱财,你们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沈熠神色肃然,想从气势上给莫大造成压力。
“在下不明白这位贵人的意思。在下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与云家二爷也只有正常的生意上的往来,并无其他目的。”莫大神色平静地回答了沈熠的问题,随后垂下头去,不再多言。
“既然是正常的生意往来,那为何云旭这些年来只有出,没有进?”沈熠驳斥道,“据我所知,近六年来,云旭乃至整个云家都是在为汇丰当铺办事,这一点你如何解释?还有,汇丰当铺名为当铺,可整个铺子里却没有几件像样的典当物,这一点你又如何解释?最重要的是,你旁边那个人可是楚国江湖势力之一的毒王教的弟子,你不会不知道吧?”
沈熠再次抛出一连串直击莫大内心的问题,着实给莫大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短暂的沉默过后,莫大抬起头来,正视着沈熠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冷笑道:“那又如何,我们是楚国的江湖人士,你一个圣朝的二世祖,能奈我何?”
沈熠很早之前就从四师兄玄封的口中了解过有关五国的朝廷与江湖之间的事,自然明白莫大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莫大不知道的是,除了圣朝勋贵这个身份外,还是江湖第一大派道宗的弟子。以道宗在江湖上的地位和毒王教这个隐世门派的身份,他完全可以以道宗弟子的身份出面,对莫大这些本该是隐世门派却妄想重出江湖的毒王教弟子动手。
“莫大,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但可惜的是,你高兴得太早了。”沈熠冷笑道,“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道宗现任掌门玄彻师兄的小师弟,道号‘玄更’。协助府兵抓你们的那位道长是我的八师姐,想必你们已经领教过我师姐的本事了吧。”
听到“道宗”两个字,莫大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就连原本一脸坦然的闻人午有些慌了。他们清楚地知道,一旦面前这人以道宗弟子的身份出面,按照他们目前的处境来看,只怕是没什么好下场了。
沈熠居高临下地看着汇丰当铺众人,自然将他们的神色变化全都看在眼里。数息之后,他诱惑道:“若是你们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考虑饶你们一条命。可若是你们仍旧不愿意坦白,那我就只好按江湖规矩办事了。你们身为隐世门派的弟子,不好好地待在山里,非要跑到外面惹是生非,想必楚国的江湖正派很乐意对你们做些什么吧。”
对于沈熠这直白的威胁,莫大很识趣地没有多言,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一旁的闻人午,将决定权交给了他们中身份最高人手里。
闻人午这时也陷入了极速的思考之中。坦白来讲,他并不愿意向沈熠暴露他们的目的,除了担心因泄密被教规处置外,他本人也是非常渴望在江湖上行走的。身为隐世门派弟子,他清楚地知道山里的资源有多么贫乏,生活有多么不如意。可若是不将这些说出来,他只怕是性命难保。
纠结了许久后,闻人午决定“如实”招来。在他看来,沈熠只是想要个答案,那他完全可以将真真假假的消息掺着说,反正沈熠也无法分辨真假。
“玄更……道长……”闻人午艰难地叫了一声,他实在无法将面前这个衣着华贵的人与道宗弟子这个身份联系起来。
“有话直说,不必吞吞吐吐。”沈熠似乎早就猜到了闻人午的心思,拉过一把椅子,坦然地坐在他的面前,语气平淡地道,“忘了跟你说了,我曾经抓到过一个名叫‘孟存’的人,他应该也是毒王教的弟子吧。我要提醒你一句,若是你说的与我了解的事实有悖,我不介意让你们见见血。”
或许是因为“孟存”这个名字震慑到了闻人午,此时的他只想着尽快安抚沈熠的情绪,好让他有条活路。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苦笑一声,开始讲了起来。
“事情要追溯到七年前。当时,我教新任教主在重整教中势力后,决定重出江湖,于是在采纳了西护法的建议的基础上,又将几名有智慧、有武力的弟子派到其他四国,负责帮我教敛财,在下便是其中之一。
经过抽签,在下抽到了贵国,于是便一路北上,来到了毗邻我国的云州府。经过一番打听,在下得知曲硕县云家是云州府最有声望的家族,不仅与圣朝宫里有些牵连,而且经营了很多产业。于是,在下便决定以云家为根基,先从云家的手里捞取一些财物,等站稳脚跟后再向贵国腹地伸展手脚。
经过一年的努力,在下终于接触到了云家的核心成员,并与云家大少爷云升,也就是旁边这个云杰少爷搭上了桥……”
“你说他是云升?”沈熠猛地提高了声音,神色中满是藏不住的惊喜。原本他还想着怎么快速地帮助宁秋华伸冤呢,岂料闻人午及时送来了助攻,这岂能不令他兴奋。
宁秋华之前说过,当初强抢其女儿朱胜兰的人是云家大少爷云升,可云升后来却暴毙而亡了。然而,知情人却告诉她,云升其实并没有死,而是借用了云杰的名字活了下来。
一开始,沈熠也有些怀疑这个故事,但如今有了闻人午的证词,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了。
闻人午似乎早就料到了沈熠会有这种表现,诡异地笑了笑,点头道:“当然,他这张脸还是在下给他换的。”
“易容术。”沈熠冷着脸揭晓了答案,可他想不明白的是,闻人午究竟用了何种手段,竟能让同样懂易容术的玄奇也没有察觉。
“不错,但这不是普通的易容术,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换脸之术。”闻人午自傲地笑了笑,进一步介绍道,“此乃我教秘法,乃是取下活人的脸,以秘药浸泡三日,然后以白鲞之鳔制成的续弦胶粘到需要换脸之人的脸上。”
“丧心病狂。”沈熠脸色阴沉地骂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骂闻人午的手段,还是在骂云升的行为。
闻人午也没有生气,反而心平气和地道:“江湖上都说我教是邪门歪道,提起来恨不能食肉寝皮。我教既然承受了这样的骂名,自然要用实际行动来为自己正名。玄更道长,你说呢?”
沈熠冷哼一声,没有接闻人午的话,他知道自己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怕是要浪费好多时间了,于是强硬地将话题引了回来:“继续说你们与云家的事吧,你知道的,我对你说的那些不感兴趣。”
“也好。”闻人午时候出奇得平静,语气平缓地道,“在下打听到云升是个好色之人,于是设计了一场偶遇,给了他一点儿我教研制出来的上品迷药——一品相思,让他成功地睡到了一个姓梁的女子。自那之后,他便经常向我求药以迷奸他看中的女子,而我也趁机从他那里得到了许多钱财珠宝。”
说到这里,闻人午转头看向大堂外,有些唏嘘地道:“都是些如花似玉的妙人儿,可惜全都化成了枯骨。”
沈熠等人都听出了闻人午的言外之意,愤愤地看向缩在地上的云杰,恨不得一刀剁了他。众人怎么也没想到,原本还有些麻烦的强抢民女案竟然这么容易就找到了人证,接下来只要等邹宁师徒检验完尸骨,找到合适的物证后,就可以按律判云杰一个凌迟之刑了。
圣朝虽然是一个封建君主专制的国家,但在事关人命的案子上,向来讲究依律办案,务必保证人证物证齐全。尤其是这种涉及多条人命的要案上,对于证据的要求更是严苛,审讯更是复杂。
一开始,沈熠本打算等邹宁师徒找到物证后,再审讯云杰的贴身丫鬟和仆人,以找到合适的人证。不曾想闻人午竟误打误撞地成了人证,倒是帮了沈熠不小的忙。
“你继续说。”沈熠收回目光,冷冰冰地对闻人午道。若不是为了查明真相,他实在不愿与这种人浪费口舌。
闻人午点了点头,继续道:“自从云升尝到甜头后,他便经常派下人四处猎艳。一开始,他还是很注意自己的行动的,通常是在云家名下的青楼中做这种事。到了后来,他越发地毫无顾忌了,甚至在大街上强抢民女,直到他抢了一个姓朱的女子之后,事情彻底地失控了……”
“你这个杀人凶手,还我女儿命来。”宁秋华凄惨的声音瞬间打断了闻人午的话。
这一次,无论是沈熠还是贺新,抑或是其他的捕班衙役,都没有拦着这个可怜的老妇人,任凭他撕扯、撕咬着云杰。
唐正梅一开始还想护着云杰,但在沈熠的眼神示意下,几名捕班衙役毫不客气地将她控制在原地。就这样,她目睹了自己的儿子被仇恨填满胸膛的宁秋华抓得满脸是血,甚至一只耳朵都快掉了。
见状,沈熠示意姜姝将宁秋华与云杰分开,然后尽可能温和地劝慰道:“大娘,请您暂且留他一条性命,案子还没宣判呢,他还不能死。”
宁秋华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根本没听进去沈熠的话。在别人的眼中,她只是个普通的小民百姓,但在她自己心中,她是个爱女如命的伟大母亲。如今杀害了她女儿的凶手就在眼前,她怎么肯这样放过。
沈熠虽然能理解宁秋华的凄苦,但他却不能默许宁秋华以“死刑”杀死云杰。曲硕县乃至整个云家不知道还有多少像宁秋华这样的苦命人,若是让云杰就这么便宜地死了,对于其他的父母而言是不公平的。
无奈之下,沈熠只得让姜姝暂时控制住了宁秋华,随后冲闻人午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闻人午像是没看够方才的画面,忍不住啧了啧舌,没心没肺地道:“云升强抢朱家之女,打伤老朱家老口子的第二天晚上,云家来了一个身份诡异的人。他的目标似乎正是云升,招招皆是死手。当晚若不是在下出手,云升早就没命了。
那人见无法得手,退去之时说他还会回来的,让云升洗干净脖子等着。
或许是受到了惊吓,云升便与其母亲求在下帮忙,以应对随时出现的危险。可在下毕竟不是云家的打手,自然不可能随时待在云家。最后,在下提议让云升假死,并答应帮他换一张脸,保证不会让任何人察觉,条件则是云家一年的收入。
性命攸关之际,云升自然是连忙答应。至于他那个母亲,本就极度宠溺云升,稍微迟疑了一下便答应了在下的要求。
在下来到圣朝本就是为了钱财,如今轻而易举地便可以得到一大笔,自然是乐意之至的。说实在的,云升这人还真是毒辣,当晚便向在下讨了毒药,直接毒死了他的弟弟云杰。事已至此,在下也就顺便帮云升换了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