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了白花满地,锣鼓喧嚣的崇州,外面的世界碧空如洗,不再有那种阴沉压抑的感觉。
浩浩荡荡的车队在杨柳春风中离去,崇州幸存的官员,以崇州刺史杨睿广为首,出城相送,跟了一里又一里,直到车队离城十里后,这份情谊似乎才表达得淋漓尽致,依依不舍的挥袖作别。
在一辆如同被众星拱月般簇拥在中间的马车旁,腰腹缠满绷带的应疏华忍着疼痛,沉默地跟着。
在扛受四品高手的一击之后还能活着,并且没两天便能下床。
除了当时陈巨留了气力,人们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
车帘被一只苍白的手翻开,路遥看着她,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既然不愿意跟着我,那便好好当你的崇州司马。”
经历了那一场事变之后,崇州此刻正值百废俱兴,人才寂寥的时候。
在司马陈巨伏诛,司法参军孙则韬失踪的情况下,不良人中完全丧失了主心骨,矮个里面挑高个,如此关键时刻,即便应疏华资历尚浅,即便是一介女子,也只能担起重任。
“好了,真的就送到这吧。”
应疏华轻拉马绳,目送着车队越走越远,直到数百米过去,两只眼睛终究还是忍不住红润,方才大喊。
“路副司!崇州永远是你的家!百姓和不良人随时欢迎你,一路顺风!”
马车上的路遥浑身一僵,随后才苦笑着放松。
应疏华聪明伶俐,一点就通,还是猜到了他的身份。
路遥没有答话,将手伸出窗外摆了摆,也算是告别了。
待再驶出十几里地,那座生活了五年的城市在视野中彻底消失,安华灿才低着头走进车厢。
“副司大人,一切都安顿好了。”安华灿说。
车队的规模之所以会这么庞大,那是因为里面除了一路护送的不良人之外,还有一帮在战斗中生擒的齐国军士。
这些军士看起来没什么作用,应该千刀万剐,为死去的百姓泄愤才是。
但实际上,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用作两国之间谈判的活生生的筹码,毕竟犯下这种恶事,齐国要成功了也就罢了,问题是还被抓了个正着,用膝盖想都知道这两天的齐国该乱成什么样子。
苦心谋划了多年的计划,在实施的当晚破碎。
非但折进去三位四品高手,而且还落得了如此严重的口柄。
“屠杀百姓”这四个字可不是轻飘飘的一件小事。
这种事情无论放在什么时期,什么背景下,那都是遭人厌恶及诟病的,严重违背了道义,即便是大虞偶尔打进了西齐的地盘,也顶多就是抢掠,不会刻意针对百姓发动屠杀。
然而西齐却是丧心病狂的做了,还利用人性,试图将这把火焰烧到崇州官员的身上……可想而知大虞会借着这件事,从西齐身上啃下多大的一块血肉。
不过这些都是鸿胪寺的工作范畴,基本和路遥扯不上半点关系。
而安华灿刚刚去做的,就是再次检查这些西齐人身上的异常,防止他们夹带某些东西,在运送的过程自杀,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知道了,你去休息吧。”路遥屏退了对方。
他静静的坐在窗边,欣赏着外边的景色。
天边的云一团又一团,阳光从缝隙中流泻,让云彩染上一层金霞,煞是好看。
可这份美景并没有让路遥感到平静,因为崇州之事看似了解,实际上还有几个谜团没有解决。
第一,整个丛林格斗场,伴随着那个夜晚全部消失。
若不是还有那个地下擂台存在着,恐怕有人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现错乱了。
除此之外,还有司法参军孙则韬。
他也消失在了那个晚上。
虽然还不敢肯定这两个谜团在崇州事变中担任着什么样的角色,但路遥已经大概能够肯定,必然与洛阳的那位脱不了干系。
路副司……路副司……
遥远封存的记忆像是被这三个字打开了闸口,如惊涛骇浪般汹涌而出。
…………
…………
白茫茫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到浓烈的,让人不悦的消毒水味,挂在中间墙壁上的那台彩电正在播报着熊猫市的运动会。
身材健壮的体育运动员神情庄穆的一步一步走上踏板,伴随着肌肉之间的配合,一弹一弹……最后再纵身一跳,几个翻滚之后便在水面上砸出了一朵不可思议的小小浪花。
然后就是四面八方的喝彩,运动员兴奋的上岸接受媒体记者众星捧月般的采访……
病床上的张遥木然的看着那电视上的画面。
老实说他对这种体育比赛真的提不起半点的兴趣,奈何隔壁床同样行将就木的老大爷却对此充满了憧憬。
没错。
他要死了。
在如花似玉(不是)的年纪,刚刚大学毕业,成为一名初出茅庐,小有名气的网络作家的张遥,在他的规划中,自己接下来的人生,本该大展宏图,挥斥方遒,唯我独尊,脚踢某少,比肩某东……才是。
然而,才刚写出一本小有成绩作品的张遥,就被检测出了一种怪病。
张遥病——这是张遥的死党开的地狱玩笑,原因是因为太过罕见,有教授甚至想要以他的名字,对这个病症进行命名。
这种怪病的表现非常复杂,小的病症就不用再多加赘述了,最严重的两个方面分别体现在肉体和精神上。
在肉体上,他全身肌肉的活力像是猛地老化了几十年,短短三个月,便沦落到了需要在病床上让人照顾的程度。
起初,张遥还以为是熬夜码字太辛苦了,营养不良而导致,可后来很快就发现,自己连走路都开始有点吃力了,于是马不停蹄就住进了医院,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至于精神方面,情况则更加严重。
病床上的张遥总是神志不清的,一不小心就会出现朦朦胧胧的幻觉,在那如梦似幻的世界里,总有人在大呼小叫。
“天命……书院……魔宫……”
一开始,这种幻觉只有几秒,但伴随着病情越来越严重,张遥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暂了。
渐渐地,他甚至能够从幻境中听到一些比较清晰的句子了,朦朦胧胧中,好像有个温婉的女人在唱歌。
“高高的青山上,萱草花开放……”
醒来的张遥面无表情的望着天花板,突然想要扇自己一巴掌——如果还做得到的话。
你写小说还真是把自己写魔怔了!
病床上,张遥看着电视机上的新闻,慢慢地,忽然感觉无论是那电视上的画面还是声音,一切一切,都开始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
眼前的视线如同四方格般被层层分割,朦胧的画面如同拼图般一块块侵占他的眼睛。
身体越来越轻了,越来越轻了……到最后张遥甚至感觉自己像是飘起来了一样,他在不由自主的飞向那神秘的拼图!
我要死了吗?
这就是死的感觉吗?
没有痛苦,此刻的张遥心中只有解脱。
身为孤儿的他,对于这个世界了无牵挂,只有遗憾……
凭什么我还没大火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