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天晚上父亲早就察觉到我醒了。
或许是他靠近的时候,看到了我颤抖的睫毛,又或许紧张之下,神情出卖了我。
但都无所谓了,从那一天之后,“求人不如求己”这六个字便成为了我与我父亲的某种默契。
父亲成为了六品读书人后,我们家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吉祥楼的老板听闻消息后,第一时间带着贺礼亲自登门道歉,不过却被父亲直接拒之门外。
他说:“我不会报复你的,你以后自己好自为之。”
吉祥楼的老板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离开。
殊不知父亲真的不会报复他,因为从那之后他便有了更重要的事情做。
父亲被太学特招入学,第三年考过了殿试之后,正式入朝当官。
在此期间,他开办学堂,在民间搜寻有资质的寒门子弟收为学生,力图将他们悉数送入太学中,为大虞的基业添砖加瓦,成为栋梁之才。
我看着他一步一步在官场上越走越高,成为名声远扬,广受爱戴的清官,心里的自豪是无需多言的。
直到他成为了今年科举的主考官,麻烦就像是雪片一样纷飞而至。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有一位客人乘着夜色而来。
我不知道他是谁,看上去也不像是大人物的样子,反倒像是个跑腿的。
父亲将其迎到了书房里,我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但没想到没过多久,他们便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我听到父亲很清楚地怒吼:“你们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干涉公平吗?”
对方的声音却很平静:“叶大人何必说得这么严重,我们只是要大人您对这么一个人高抬贵手而已。”
我悄悄地靠近,父亲怒极而笑,道:“一个人?你一个人,他一个人,每个世家都告诉我只要一个人,那其他的学生,寒门的学生还有名额吗?”
当时的我如遭雷击,瞬间就明白了,他们这是想要贿赂我的父亲,将一位很有可能已经落榜的学生拉起来。
而每年科举,每场考试的名额都是有限的,有人靠非正常的手段上榜了,那就必然会有人落榜。
一般谁会成为这倒霉的人选?
这种事情自然落不到那些名门望族的后人头上,所以只能是那些毫无背景,人人可欺的寒门子弟顶上。
我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当时的我也在备考,虽然资质平平,但也想要和父亲一样考入太学,成为一名清官,对于出身不好的同窗学习之努力,那是看在眼里的。
他们就寄希望于这场科举来改变自身的命运了。
可有人!竟然有人妄图贿赂主考官,来篡改,掠夺他们的机遇!
权贵得到的东西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还要从我们的身上夺走本属于我们的东西?
我与父亲都处于愤怒失控的边缘,可那人竟然还笑得出来。
“叶大人,我只是个传话的,话我就放在这里了,这位考生,我们老爷是肯定要保的,至于您保不保,怎么保,那就看您自己的手段了。”
他说完之后,起身便欲离开。
不过走到门前的时候,我看见他门后的身影顿了一下。
他回过头,笑道:“以防万一,小的还是要提醒大人一句,清名不能当饭吃。这样的日子多好啊,儿女双全,夫妻和睦,叶大人可莫要为了不相干的外人走到头了。”
“滚!”父亲怒吼。
那人也不愿再多说,冷哼一声,推门就走。
我看着他走出庭院,过了不知道多久,我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
那时的父亲颓然的坐在椅子上,看见我走近,强打着精神笑道:“你听到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沉默了一会过后,说道:“父亲,我觉得你是对的,不能让这些权贵夺取我们寒门学子的机会,求人不如求己!”
父亲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一眼散落在桌面上的纸条。
我小心翼翼地探头过去看,其中有部分拆开了,露出我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名字。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这些都是有权贵庇护扶持的学子,有这么一层原因在,他们甚至不需要从早到晚的挑灯苦读,自然便会为他们清理前路。
在那一天之前,我以为我父亲只是无数清官中的一员。
大虞给所有人的机会都是公平的。
事实证明我错了,当我看到那满桌子都是,密密麻麻的纸条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得相当离谱。
在大虞的官场上,清官是少数,而我父亲,又是清官中少数中的少数。
或许正因如此,所以他才会得罪别人,最后得到“科举主考官”这顶明升暗贬的任命,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在这一件事情上,我知道自己很难帮助到父亲,所以从那以后便不再给父亲提供意见。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科举考试才刚刚结束,我的父亲就死了。
在宗族的祠堂,面对着所有的先祖,悬梁自尽……
叶海平满脸悲痛之色,他双肘放在膝上,掩面而泣。
厅堂里一片死寂,人们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在叶禹这里 的自杀当中,竟然也藏着这么一份曲折在里面。
“还真让你说中了。”江禾在路寒的耳边惊讶道。
在车上的时候,路寒便通过叶禹临死前接手的任命,大概判断出了他是因为主考官的身份而死。
如今一看,还真是所言不假。
只是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人想到,十二生肖的胆子竟然这么大,在太学里面迫害欺凌同窗,减少客户的竞争对手就算了,竟然连主考官也跟着贿赂。
这样一来,订单的成功率自然也就直线上升。
路寒沉声道:“叶公子,你说在你父亲生前,书房里满是写满了名字的纸张,可以带我们去看看吗?”
众人听闻,神色纷纷一振,忍不住兴奋了起来。
倘若真的能够找到这些纸张,定然会是将来十分重要的线索,可以当做呈堂证供,定罪的关键。
叶海平深吸一口气:“写了名字的纸条我曾经找过,不知道父亲放哪里去了,但我可以带你们去他的书房看看,说不定你们能够找出点线索。”
他黯然神伤,道:“父亲常说求人不如求己,可他去世这么久了,我连逼死他的权贵有谁都不知道,我终究不如他,子不如父。”
“别伤心了,我会为你父亲讨回公道的。”江禾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说道:“以我书院五公子,还有这位路家大公子的名义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