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冷清凉的晨风里,秦昕悦三人看向南边,空中一个身影飞来,由远而近逐渐清晰。
是一位年约二十七八的男子,内着白色交领单衣,外披一件红色对称大氅,系一根两指宽黑色腰带,显得大方整洁。
来人正是韩睢。
只见他临近三人四五丈时,轻轻落在雪地里,迈步靠近。明朗的脸孔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乌发用一个白玉高冠牢牢固定头顶,右手宽袍内有微微碧绿光华,正慢慢收敛消失。
“昕悦师妹,无伤师弟,紫葳师妹,别来无恙!”韩睢在三四步远处停下,整了整衣冠,对着三人各自行礼问候,显得很有礼貌。
揖礼间,右手垂下一根碧玉银雪拂尘,似水碧玉一尺六,如雪银丝三千条。
“韩师兄,别来无恙!”
三人各自还礼,只是内心想法却大不相同。
秦昕悦性子淑静,有原则又有耐心,作为师姐自然是规矩还礼,不作他想。
曲无伤每次看到韩睢头上高冠,总觉得有点头皮发痒。除了重要场合,他历来不戴冠帽,此时也不过用一根黑色丝带把头发一扎便算了事。看起来倒是随性自由。
所以每次见到韩睢整衣抚冠,礼貌周全就有点不适,因为这个时候他也需要规规矩矩回礼。好在这种不适最多一天一次,忍忍也就过去了。
江紫葳心下撇嘴,若非顾忌师门颜面,她只想挥挥手便算还礼。最好一开始就不用行礼,这样她也不用回礼,大家轻松自在。
“师弟师妹,不知此行如何?在下一点俗事耽搁,让你们久等了。”韩睢拂尘倒卷,双手微微举起,之后拢于袍袖内,算是为自己迟到赔了个半礼,抬起头左右观望一番。
“附近有两只生有灵智的小兽,除此之外没有其余发现。”秦昕悦微微摇头,示意无妨。
“我师曾言,英招乃世间异兽,秉天地气运而生。自上古以来不会同时存在两只以上的情况。只是天下四海十洲何其广袤,襄薛之地,不过蕞尔,唯尽心尽力就好。”韩睢不以为然,这两年多来带着他们三人,几乎走遍襄国所有能去的名山大川,这种情况实属寻常。
“韩师兄所言甚是,我们也打算再用五天,从西北往东南仔细搜寻,所以还需要在这里多待几天。”秦昕悦点了点头,两个环形凌月飞仙髻微微摇晃,上面点缀的几颗宝石熠熠生辉。
两年多来共同协作,韩睢自然能够估算大致搜寻时间,此时好似突然想起什么,看向云海深处,微笑说道:“说起这邽山二字,倒让我想起一则传闻,据说上古之前有个叫邽山的地方,曾出过一只太古凶兽,号曰穷奇。想不到千百万年后,这里也有一座同样名字的大山,只是这里却瞧不出有什么神异之处,就连凡夫俗子,只要身强体壮也能入山登高。哈哈,或许我们仔细搜寻一番,说不定还能有其他惊喜。”
“韩师兄博闻强记,上古之前的事情,居然也能知晓。师妹佩服。”秦昕悦微微一愣,要说辨识现存乃至近乎绝迹的灵禽异兽,她自觉不输于韩睢。若论草木药材韩睢更是拍马也追不上自己,不料他居然知晓这种上古之前的隐秘之事。
“秦师妹谬赞,无非是我阳山地处中洲,占一个本乡本土的优势。在下虽然修为不堪,却正好对山川地理有些兴趣,这也是我师父之所以派我过来,陪同三位的原因所在。不值得称道。”韩睢嘴上不敢居功,话语里却不乏炫耀之意。
江紫葳听不出来,只是本能不喜韩睢,有心想问那邽山有什么典故,和这里是否有关系,穷奇又是怎么的凶恶,居然敢号称太古凶兽?最后还是撇了撇嘴,忍了下来。
心道我师父修道三千多年,神通广大见识广博,又出生中洲,不比你了解更多?哼,就只会在我们面前卖弄,待我回去就问师父,肯定知道的比你更清楚。
秦昕悦听出他的潜在意思,于是接过话茬:“不想这邽山看着不起眼,居然还可能与上古之前的传闻有些牵扯。”
“此事年代久远难以查证,我也是机缘巧合,从几张故纸堆里翻找出来的。传闻上古之前,邽山有兽,形状似虎,生有双翼,翼分黑白阴阳,能生水火。生而知人言,好食忠信之人,喜恶逆不善者,聚百兽而祸乱天下,名曰穷奇。邽山东面还有座中曲山。”韩睢望了一眼悄悄撇嘴的江紫葳,略作沉吟轻笑回答。
江紫葳瞧见他的笑容就来气,以为年长几岁,就能把我当小孩子吗?居然还敢学我师父的样子笑。
当下就不开心了,哼声言道:“难以查证的事有什么好说的,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几片残章断简,还说什么机缘巧合,四言六句掉书袋子,说的煞有其事。“
“哈哈,江师妹教训的是,却是我矫情了。那几片残章断简确实是下面的人,百般搜寻费了不少功夫找来的,说不上机缘巧合。包括之前有不少见闻,也少不了下面人的功劳,之后我自然会酬谢他们。”韩睢哈哈一笑,只觉得瞌睡有人递枕头,顺着江紫葳的话头,如是说道。
江紫葳一愣,我明明是讽刺你胡说八道,道听途说,还掉书袋子。怎么到你耳朵里就变成太过谦虚,故作矫情了?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好不好……真的只是看你不爽下意识反驳……
这人好不要脸,打蛇随棍上,顺手就给自己表功,话里话外都是下面人的功劳,内在意思还不是说自己对搜寻英招的事特别上心。
曲无伤看到江紫葳欲言又止,一脸郁闷的表情心中暗笑。这些时日来,她几次挑韩睢错处,都被韩睢轻松化解,有时候还被他一两句话,说的无从应对,甚是有趣。
话说江师妹从去年腊月之后,不知为何就对韩睢有些不善,此前不过是正常的不太喜欢罢了。下次找个机会问问是怎么回事,可不要因此闹出什么嫌隙。
秦昕悦觉得江紫葳性格跳脱,口直心快,与自己人相处自然无事。往后与他人交往难免吃些教训,若是能在韩睢这里,学会与人相处之道也是好事。
至于韩睢的表功行为,自然清清楚楚,心下记着就好。倒是对他的消息来源颇为好奇,遂出言问道:“不知韩师兄是从什么古籍遗本得来的消息?”
“说来遗憾,韩某得到的纸张都不成册,零零散散不连贯,只有七八张有些用处。我传讯师父,师父问了几位见识广博的同门前辈。说这几页残卷是来自早已失传的《神异记》和《幽明录》。”韩睢摇了摇头,言下之意颇为可惜。
”哦,若是这样倒是有不少可信之处,我们长留也收集了一些古籍残篇,里面也有《神异记》和《幽明录》的内容。若是韩师兄想看,之后我去为你找来。不知那邽山除了有凶兽穷奇,还有什么神异之处?”秦昕悦看他对古籍颇感兴趣,想起这两年也帮了自己几人不少忙,若是能用这些古籍做感谢,也是很适合的。
韩睢吓了一跳,他苦心孤诣带着三人走遍襄国南北,无非是想通过他们的嘴巴,在长留山成仙长面前美言几句。然后成仙长再在掌门面前说上一句——这位韩睢做事还算勤勉,之类的话。
到时自己表现好一些,入得掌门真君的法眼,那可真是省却百年苦练。万万不想用自己两年辛苦,去换一些莫名其妙的志怪古籍。
刚才表现太过用力,一时不好推辞,得先使个拖字诀。当下轻咳一声,佛尘一摆,真心实意说道:“此事不急,以后再说。\"
忙转移话题,道:“据说邽山之下出蒙水,水中多黄贝和蠃鱼。黄贝蕴含金珠,佩在身上有奇特效果,只是具体什么效果,却语焉不详。再有那蠃鱼虽说是鱼,却身有一对羽翅,可潜可翔,叫声像鸳鸯,常常伴随洪灾出现。”
“这般说来确实有些神异,我以前听说有些灵珠可以定风,可以避水,能去百毒,或除尘静心,使人灵台清明。不知道那黄贝金珠有什么效果。那蠃鱼怕也不简单,出入间伴有大水,听起来像是大妖。”秦昕悦琢磨一会,猜测其中妙处。
“秦师妹见识不凡,或许那金珠真有其他妙用。只可惜黄贝蠃鱼这些上古之前的灵兽,我等缘浅,不能得见。”韩睢略显可惜,不显谦卑的恭维一声。
“你自己缘浅是真的,我们可是见过槐江山的英招,比那蠃鱼厉害多了。再说,就算你有幸见到蠃鱼,那么大一个妖怪,还不一巴掌拍死你。”江紫葳一手指向师姐胸前那根不起眼的羽毛,不屑说道。
韩睢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瞥见一隆高峰,赶紧移开目光,打个哈哈,转头笑道“江师妹说笑了,蠃鱼只有翅膀和鱼鳍,可没有巴掌。韩某虽然道行浅薄,也曾有幸见过我们杻阳山的祥兽鹿蜀。姿态优美,十分漂亮!有机会带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