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屋外的卫同,开口之前不放心的对儿子叮嘱一句:
“志怪传记当个消遣便可,切莫为真,圣贤教诲才是安身立命之道,明日你随为父早起,读一卷书上路不迟,至于抄写可留下次。”
卫殊本要气苦,听到只读不写,顿时咧嘴笑道:“这事容易,还请爹爹快快讲来,之前我从表哥那里,只看过流洲故事,衢洲还是第一次听说。”
话音刚落,发现父亲目光一变,顿感懊悔,‘一时得意,竟然自暴其短,这下只怕要糟……’
果不其然,卫同改口言道:“既然容易,那就起早一些,抄完一卷《大学》出发不迟。”
卫殊身子一缩,顿时蔫头耷脑,‘《大学》全文近两千字,五更起早也写不完……’
李大狗也是一时语塞,‘怎么感觉这口黑锅,也有自己的份……’
只是屋外尚有他物,他也不好开口。
卫同呵呵一笑,‘小子总要让你明白轻重才好,省得你心野读不进书。’
于是悠然开口:“话说那中洲西南七十三万里,有一片广袤陆洲,其地势开阔,物产丰富,除其东北角外,一眼望去,十万里平坦无陂,不见山陵,八千里郁郁葱葱,不扬尘土。
偶一日,有一剑仙登临此地,挥剑一击,开出一条大路,当真是八万里云天大道,七十州往来通衢。
故此这方大陆,名曰衢洲。”
“又说那衢洲东北临海之岸,其势壁立万仞,千崖拱列,望之目眩,临之胆寒。真个是鸿雁高飞不能度,南风带雨到此回。
故此这千崖山下万里之地,终年密雨连绵,一年到头不下雨的日子,十根手指都能数得过来,想要等个晴天,那得以十年百年计数。”
这等画面普一开场,就让卫殊忘记了之前的不快,正襟危坐,连忙问道:“这等连天密雨之地,还不洪水滔天,千里之内尽为汪洋,那还怎么住人?”
朱权亦是神色肃然,虽没开口,也在思量“该是何等剑仙,方能一剑开出八万里云天大道……”
李大狗听得外面传来一道轻微的呼吸之声,心知对方也在偷听,更是不敢放松丝毫。
卫同侧身摸了下卫殊脑袋,
“你还真说对了,那里住不得凡人,且也不是千里汪洋,而是足足三万里巨野之地,尽为水泽。所以那地方名为巨野泽,又叫沉陆。”卫同双臂微微一展,觉得即便这样,也不足以形容它的广袤,只好抬手指向西南边高天之上。
李大狗顺着他的手指,自然望向外面,只见天穹如墨,零星挂着几颗闪烁星辰。
目光下移,不经意般扫了外面一眼,夜色之中,树影婆娑,枯黄的杂草随风摇摆。不远处的门口,安静的停着一大一小两辆马车。
一扫而过的功夫,李大狗已经在两个可能隐藏身形的地方,丢出去一个侦查技能,只可惜并无所获。
凉风吹来,鼻尖也只嗅出了秋雨之后的润泽气息,完全瞧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李大狗不免心惊对方隐匿手段了得,若非心血来潮般的莫名预警,只怕那道轻微的呼吸之声,也要错过。
更别提今晚发现对方。
须知李大狗多次提升自身等级,五识灵敏程度,远超同境武林高手,有心留意,竟也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当前不明对方底线,又兼无法确认所在,担心打草惊蛇,李大狗也不敢多看,只好收回目光。
对面的卫殊,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三万里地,该是多大,于是疑惑出声:
“为何又名沉陆?”
“那不然呢?”卫同左手在他头顶轻轻摩挲,笑问出声。
又自解释道:“你想呀,这么大一片地方,比我们襄国还要大几倍,又不在海里,不就是沉在水底下的洲陆嘛。”
“爹您仔细说说,那地方都有些什么特别之处。”卫殊好奇之心大起。
卫同摇了摇头,有些惋惜:“要说那地方呀,还真是可惜了偌大一块宝地,除了三五种根深耐涝的树木得以生长,余者皆是荒芜。”
李大狗颇为认同,如果真有这么一个连年暴雨的地方,就算不是泡在水里,也会因为土壤流失严重,变得贫瘠不堪。
须知地球上的热带雨林,尚有雨季旱季之分,也因为水土流失严重,土壤肥沃程度,比之温带逊色许多。
只不过因为温带地区,人类活动频繁的缘故,极大的破坏了生态环境,以至于往往让不知情者,以为热带雨林才是沃土来着。
“这么大一块地方不能住人,确实可惜……”出身农家的朱权,也是遗憾的摇了摇头。
卫同本想先喝口水,再说下去,见身前碗里白水只剩三分,便收回了手。
抿了抿嘴唇,接着说道:“此话不表,只说那剑仙开路之后,运转神目,环顾四方,一眼便看上了东北方向的千崖山脉,自此长驻宝地,餐霞饮露,炼化阴阳。
但有静极思动,便可御剑横空,朝至瀛海访仙友,暮到沧海下龙钩,当真是潇洒风流不尽,岁月逍遥悠长。
偶有妖邪作祟,竟也无需亲身前往,只需法剑一指,千万里远也能瞬息而至,斩杀当场。”
卫同言罢,觉得口干,一口饮尽碗中白水,擦了一下嘴角胡须,起身去探放在桌子中间,装水的扁嘴陶瓮。
后知后觉的朱权,赶紧帮他推了过去。
卫殊听得心痒,目光不时在李大狗身旁左右打量,此时正好停下,终是忍不住好奇问道:“李大哥,你那盒子里面,装的也是长剑吗?”
“嗯,是的……”李大狗点了点头。
“那你的剑法一定很厉害吧。”卫殊目光望向另外一边,正是横刀所在。
李大狗温和一笑:“这要看和谁比,若是和那剑仙相比,自然的差了八万里不止……”
卫殊挠了挠头,讪讪一笑,“那是假的,怎么能够相比?你虽不是剑仙,却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剑侠。”
“这可不敢当……”李大狗摇了摇头,倒有九分心思,留在屋外。
“肯定当得,要是剑法不好,你又怎会携带两柄长剑。”卫殊侧身望了一眼门口马车,叹口气道:“我爹也有一柄铁剑,只是他没学过武功,一直放在车上,从来不拿出来,也不让我翻看。”
“明天你书抄得好,我削一柄木剑给你。”
李大狗哪里不懂小男孩的心思,此话一出,卫殊顿时雀跃。
刚要起身欢呼,就见李大狗伸手指了指隔壁老人休息的房间。
卫殊立时醒悟,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张得老大,却也及时止住呐喊,狠狠点了点头。
小声说道:“我在车里带有一张弹弓,赶明儿,我去拿来给你瞧瞧。”
刚刚放下陶瓮的卫同,也只能叹了口气,暗暗摇头。
李大狗心知对方担忧,遂劝解道:“树木不经风雨,不能深其根系,稚童不经跌打,不能壮其筋骨。适当的运动,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前些年有几位大夫也曾说过,只是犬子玩性过甚,曾因追逐嬉闹致其晕眩,是以……”
卫夫子的话没说完,卫殊已然急了,“这都好久的事了,现在提它干嘛?你看这都一年多了,我不也是好好,还是说说那剑仙的故事吧。”
“只怕又要让你失望了……”卫同无奈一笑,接着说道:“想那剑仙这般厉害,又有谁敢触其霉头,所以书中也没再说他的故事。”
卫殊两眼顿时耷拉。
“你也不要着急,没了剑仙故事,自然还有其他事迹……”
众人再次倾耳,李大狗好似听到屋外,有脚步挪动之声,右手不禁虚握成拳。
对面卫同言道:“前番说了千崖山下多暴雨,自有大河发之其中,亦不知其名为何,往西南汇百流而广之,方此得名广水。
广水往南六万里,入一大湖,此湖之大东西足有七千里,南北更兼九千里,终年波平如镜,号曰镜湖,因其辽阔如海,又称静海。”
“静海之中有水府,内住一尾金蛟,辖八千水族,司万里风雨。广水出镜湖又一分为二,一曰?水,往南十六万里入沧海,一曰廖水,向西经千佛之国入澹海。”
金蛟常携水族巡游两河,往来沧澹龙王府邸访亲问友……”
……
“……佛国西北有青丘,终年不见酷暑,早晚雾气萦绕,有绿草如茵似海,四季长翠如春,未有鹰隼鸱鸮,不见豺狼虎豹,是以群狐嬉戏其间,雉兔觅食不惊……”
夜风渐晚,一卷《澹海·衢洲传》也已进入尾声。
那剑气纵横八万里的绝世风采,那祥和宁静的千佛之国,还有那龙游四海的壮阔,以及青丘狐祖之地的渺渺清幽。
无不让年幼的卫殊,与即将访仙阳山的朱权,心神飘忽,悠然神往,直欲踏云御剑而去,好一睹那千万里之遥的神仙风貌。
便是一直留意外面情况的李大狗,也觉心潮澎湃,起了那修道有成之后,云游天下的,必要写一本真正的神仙书籍。
也好让那无缘修行的茫茫世人,能够一睹仙家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