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向西南，已过四更天色。
    陈家村屋后的一个山头，一个三尺有余不满四尺的黄褐色身影，拄着一根桃木拐杖，身后拖一条长长的黄色尾巴，绕着一块半人来高的大石块，走来走去，不时停步遥望几下山下远处的村子。
    这如稚童一般高的身影，居然是个嘴角长着两撇胡子的小老头儿。
    老头胡子花白又稀疏，仔细看一会都能数得过来，对比他那干瘪的小脑袋，这几对胡须就显得分外长了。
    看他衣着打扮，正是昨天半夜和卫殊对话的矮小身影，只是现在早已不是那副獐头鼠目，黄鼠狼的瘦长模样，却是一个矮小瘦弱的老头模样。
    此时这长了几对胡须的小老头儿，正拄着一根桃木拐杖，一边捻着胡须，一边唉声叹气的发着牢骚：
    “哎呀！这小官人也恁的多话了些，说句‘像人’就好，怎的偏偏要加后半句话，这让我怎么办？那什么上邽城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听起来人就不少，人要一多，那狗自然就多，这狗一多，让我怎么好去找那扭屁股的小孩儿嘛。”
    言语间长吁短叹，除了埋怨之外，尽显踌躇和郁闷。
    “哼……”
    突然一声冷哼，从斜下方的一棵栎树树冠传来。
    吓得小老头儿一个激灵，双手一抖扯下好长一根胡须，疼得他龇牙咧嘴，一双乌溜溜、圆滚滚的眼睛，怯生生的望向那边，竟也不敢逃跑。
    一个身穿灰白色紧身衣裳，左腰挂着两柄武器的人，从下方树冠飘落而至，立在小老头一丈开外。
    这人自然就是此前跟随在后的李大狗。
    因为八卦游龙步不够静谧，远远跟在后面的李大狗，藏好身形之后，只看到大石后面一团晕晕黄光闪动，再见之时，那黄鼠狼已经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虽然几次侦查功能之后，得出的文字介绍没有变化，一时间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现在确认危险不大，他才显身而出，居高临下，盯着眼前的三尺老头，冷声说道：
    “你这精怪，好生不晓事情……他人好心成全你化为人形，你不知足也就罢了，居然倒打一耙，反过来埋怨对方，天底下还有这种道理不成？你且和我说个原因，说不出来，我就要不客气了。”
    小老头看清他的模样之后，吓了一跳后退两步，脚下一顿，已被身后大石所阻，结结巴巴问道：“你…你……你是下面那个江湖客？你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李大狗呵呵一笑，左手搭在剑鞘之上，“看来你这精怪，非但分不清好歹，也认不清形势，现在是我问你，还轮不到你来问我。”
    小老头一手扶住石头，扬起那四尺多高的桃木手杖，竭力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喝道：
    “你别过来……你就不怕我么？可要告诉你了，我这桃杖往你身上一点，就要戳你一个窟窿，现在我正高兴，劝你还是转身逃跑，别枉送了二十多年性命……”
    口中威胁不断，一双圆润细小的眼睛，却在不住的左右打量。
    李大狗欺身近来，以一种压迫般的姿势，冷笑一声，“是么？刚才不知听谁在说，上邽县里只怕恶狗不少，不敢去那寻人来着，莫非是我听错了？”
    “你…你…你…”
    小老头连连后缩，心知自己漏了底细，顿时泄气，几次开口未能成语，只剩下一根拐杖往前点了几下，想要阻止李大狗再次靠近。
    李大狗左手探出，一把抓起拐杖，往上一提，将小老头整个挑起七八尺高，垂下一条长长的黄褐色尾巴。
    唬得它两手赶紧抓住拐杖另外一端，尾巴乱摇，口中连连叫喊，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切莫撒手……切莫撒手……”
    李大狗哈哈一笑，“你这精怪，也是爱物不爱命，自己早早撒手，何需求我不要撒手。”
    话毕不再逗他，左手往前一送，将它放在大石头上，松开了手。
    小老头两脚落地，一屁股坐在石头上面，，第一时间扯了扯黄褐色的麻衣，将尾巴遮住。
    口中讨饶：“大侠莫开玩笑……寻小老儿开心……”
    说话的同时，竟也不忘抓紧桃木手杖。
    李大狗嗯了一声吗，“不开玩笑，就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大石露出地面足有四尺，小老头坐在上面，也需要抬起脑袋，才堪堪对上李大狗的目光。
    听了这话，自然连连点头，“好说，好说，大侠请问。”
    李大狗点了点头，往山下一指，“我且问你，村里的鸡鸭，是不是被你吃了？”
    小老头顿时脸色一屈，一下站起，连连拱手，“冤枉死我了……小老儿身量不及三尺长，肚里存不下一斤肉，怎能吃得下几十只的鸡……”
    李大狗立时反问，“不是你吃的，你怎么知道村里丢了几十只鸡？”
    “我是猜的……”
    “别废话了，说说看吧，你是怎么做到的？”
    虽然心中已经断定，这只黄鼠狼没什么别的本事，能够威胁到自己，李大狗还是与它保持适当距离，确保一剑抽出，就能架在他的脖颈之上。
    还待狡辩的黄鼠狼，对上李大狗的冷漠目光，顿时一僵，之后悻悻然道：
    “真不是我偷的鸡鸭，我只是把鸡舍门栏打开，是它们自己出来的……”
    李大狗看了一眼他身上那件黄褐色的麻衣，漠然问道：“然后呢？”
    小老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乱转着道：“然后……然后跑出几只之后，我把门栏关上，它们自己跑远了，被村里的狗咬死吃掉，怨不得我……”
    李大狗右手搭在剑柄之上，盯着他那贼溜溜的眼睛，语带寒意的道：“我警告你，不要和我打马虎眼，也不要避重就轻，想着撇开自己责任，你最好老实交代……”
    小老头身子一缩，叫屈着道：“大侠冤枉，我真没有一字假话……”
    白光一闪，长剑出鞘。
    “嗤”的一声，插在黄鼠狼身前两尺的大石之上，没至剑柄。
    小老头两脚发软，没穿鞋的两只脚掌，感受着石块传来的冰冷，差点就要吓尿，口中话语顿时噎住。
    李大狗冷漠开口，“最后一次警告，你一定要珍惜机会。”
    “是…是…，您问…”小老头连连点头，哆哆嗦嗦。
    “嗯？”李大狗瞄了一眼他的脖子，缓缓将剑抽出。
    “不…不…，我说，我说…”小老头连连后退，几乎就要跌下石块。
    也不敢看李大狗将要拔出的长剑，赶紧说道：
    “是我打开鸡舍门栏之后，丢了一把谷子在地上，把它们引到河边，又引来村里恶狗，把鸡都吃了，没有吃鸭，真的没有吃鸭…”
    说完之后，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恶狠狠的江湖客，见他长剑已经归鞘，不禁松了口气。
    李大狗回想起村口前的那条河道，离老妪家的房子，也有十数丈距离，两老耳背，听不到声音也是正常。
    还是冷眼看着他，问道：“大晚上的，鸡飞狗跳，你当别人是聋子？”
    “没有鸡飞狗跳，我那法术可以传递声音，也可以隔绝一些声音，只是，太响或是太远了，就没办法了。”
    “所以说来说去，村里鸡鸭还是被你杀死的，你自己说说，该怎么办？”
    总算套出了一点东西，李大狗兴趣大增，趁热打铁，先把罪名坐实在他头上。
    “没有鸭……真没有鸭……那鸡也是狗咬死的。”小老头慌忙辩解。
    “哼，无缘无故，家犬又怎么会咬家鸡，我觉得你这话，非当避重就轻，更有不尽不实的嫌疑。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要给家犬吃鸡？”
    李大狗握着剑柄的右手，轻轻一抬，小老头再也不敢有丝毫隐瞒。
    将手杖一丢，一屁股坐在大石块上，嚎啕大哭，
    “大侠，小的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