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小厮刚刚说完这则消息,枕霞阁内,顿时人群大哗。
这里在座之人,虽然名声不显,却也都是正道人士。
或许他们对别青、周通会感到陌生,对何聪的大名,那可真是如雷贯耳。
你道这‘一剑断雁‘是何人哉?
那是在龙云山,也是数得着的后天巅峰大高手,除了掌门和三个先天之境的师叔祖,就属他何聪名声最响。
早在七八年前,江湖就有传闻,只要时机合适,机缘到来,说他在顷刻之间,跻身先天之境,也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何况还是位列十二大派,和断岳剑派,瞻景山等武学宗门齐名的龙云山人士。
竟然在短暂对峙之后,自愿跟随那位六扇门的铁牌捕头,进入府衙。
这岂不是说,何聪自认自己不及对方?
那小子才多大年纪?竟有如此威势?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很多人都坐不住了,交头接耳的打听起其中情况。
有问何聪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才在官府通缉令里挂上了名单?
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有人猜测,所谓的短暂对峙,只怕不是表面看来那么简单,所谓的铁牌捕头不过是个幌子,多半是有某位金鹰捕头藏在暗处。
何聪察觉之后,这才没有反抗,老老实实跟着对方入了府衙。
这话倒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甚至有人猜测,那小子多半是某位金鹰捕头的心爱弟子,这般作为除了为其扬名,说不定还是对徐前辈的某种表态。
只是大家身处徐家宅院,后面这种猜测也只能说一两句罢了,不好多加讨论。
更多的还是谈论‘一剑断雁’到底犯了什么事情,才会被六扇门通缉。
正值大家没个定论之时,一直没说话的孟冲突然咳嗽一声,微笑着对大家抱拳说道:
“诸位朋友且先稍安勿躁,何前辈德高望重,还是不宜妄加猜测的好,恰好孟某对于此事,知晓几分内情,不知各位可愿听某啰嗦几句?”
原来这孟冲虽然武功不高,名声不显,唯独享受在人群之中高谈阔论,若能得到别人几句恭维的话,那可比大热天里吃碗凉粉还要舒坦许多。
是以他对江湖之事分外热心,何聪所在的云龙山,又恰好坐落在他所居的平湖道,孟冲对他的那些传闻,自然多了几分关注。
而今听到大家议论纷纷,也还没个定论,却不正好是他苦求不得的机会?
也是何聪名声不小,众人听到此话,虽然没有真个安静,也都将目光看了过来。
就连一直少有开口的周忌,也好奇问道:“孟前辈既然知晓其中隐情,不妨在此与大家分说一二。”
有与云龙山齐名的断岳剑派弟子发问,孟冲立时心下大慰,本来还要喝杯清茶润润嗓子,现下也可不必。
一拱手道:“各位朋友方才的猜测,孟某也有听到,何前辈被官府通缉,也是确有其事,只是其中缘由有些复杂,少被外人所知罢了。”
这一句话果然引起大家的探究之心,马上有人问道:“却不知是何缘由?是否方便说来。”
“这位朋友是想问,其中有什么忌讳之处吧!”孟冲心中一笑,对他这种卖好云龙山的举动,看得分明。
见对方点了点头,孟冲呵呵笑道:“兄台放心,此事虽然曲折,却没什么好忌讳的,只是何前辈淡泊名利,又牵扯到他一位故友的伤怀之事,所以不愿多说罢了。”
众人恍然,露出一副倾听的模样。
“要说此事,还得从七年前的一桩大理寺冤案说起……”
孟冲面对大家的好奇目光,有条不紊,将其中内幕娓娓道来。
说的是八年之前,由于先帝国丧和新皇登基,导致国库空虚,岁无余粮,致使当今皇帝常常为此愁苦。
那时有大臣上书,建言加征盐税,需知襄国本不靠海,国家用盐大多是井盐湖盐为主。
而此两者,因为无法像海盐一样晒制,需要消耗大量木材,加上本就高昂的税率,以至于盐户负担极为沉重。
这时一位名叫唐介的御史大夫,出言反对,为此引经据典,与那上书之人辩解了三场,大获全胜。
因此朝廷加税之事,只好搁置。
他却没有想到,其实加税这事本就出自皇帝授意,只是担心阻力太大,贸然说出有损自己威严,这才暗示他人上书建言。
于是那位名叫唐介的御史大夫,为此狠狠得罪了皇帝。
后来又因皇陵陪葬之事,劳师动众、靡费太过,唐介再次出言反对。
皇帝本就因加税不成记恨于他,得此机会自然不会放过,给他扣上了一个诽议先帝,欲致当今不孝的罪名。
将其在午门之外杖毙,并且抄家问罪,亲眷也一并发配到边关充军。
何聪与唐介乃是少小挚交,闻听他的遭遇,虽然碍于君臣纲常,无法为其报仇,却也总该设法周全他的亲眷。
于是便在半道之上,陪同他们一起前往边关,又在边关之地费了许多金钱,走了许多关系,总算将他们一家老小安顿了下来。
却不料,安稳日子没过两年,唐介的三子竟然参与了一起谋逆大案,一家人情之必死,只好纷纷逃亡。
其中就有唐介两个孙子,转辗庇在了何聪的家里。
谋逆大案岂有生免的道理,哪怕两人年幼,也逃不过六扇门的穷追不舍。
何聪只好将两人偷偷送出家门,自己一人再假装护送“他们”前往别处。
不想六扇门的官差早就兵分两路,何聪自以为能够拖延时间,让他们逃出生天,却不料两人早已落网。
而他所面对的六扇门高手,只不过是怕他坏了好事,故作继续追捕他的姿势罢了。
等他反应过来之时,两个稚童已经远在千里之外。
待他要去救人,却没赶到京城,一干与谋逆有关的人,已经身首异处。
故此他才上了六扇门的追捕名单。
只是事情没过多久,案子再度转变,所谓的谋逆事件,不过是有人想要构陷宗室亲王罢了。
至于唐介的亲眷,不过是城门失火,殃及小鱼小虾。
只是人死不能复生,皇帝也不可能认错。
无论是死去的亲王也好,牵扯的几个将领也罢,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唐家的几个子孙,自然更是没人过问。
于是六扇门对何聪的追捕,也就渐渐放松,近几年来,便是在路上遇见,也只权当没有看见。
何大侠却因为当初没有保护好唐家的两个幼孙,内疚不已。
这些年来一直无法突破瓶颈,只怕也是因为此事落下了心结。
故此这事也就少被他人知晓。
孟冲讲完其中缘由,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这次那个六扇门的铁牌捕头,多半便是一个不知内情的愣头青了。”
众人听罢,方才知晓其中竟有这般曲折的故事,一时间对孟冲的消息灵通,分外佩服。
着实让他心中暗爽了一阵。
这时一人出言问道:“这愣头青般的年轻捕头,也不知道是何来历?大家行走江湖,难免沾上一些有碍国法,私下犯禁的事情,不如还由孟先生,为我们描述一下,以后要是遇上,也好做些规避。”
有人向他讨教问题,孟冲自然高兴,只是要他详细描述李大狗的长相,却又为难了他。
细想之后,只好着重讲解了一番,他的武艺、穿着、以及所用兵器。
听他说完之后,别人倒还罢了,坐他旁边高祥却是越听越奇,‘这人的描述,怎么和昨天自己护送三人中的一个,如此吻合?’
只是,他怎么也无法相信,那个不苟言笑,只在分别之时,说了几句礼貌话的年轻男子,竟有如此的背景和能耐。
就他三人昨天那副装扮,说是被人追杀,无处亡命都不为过。
故此他也不敢确定,是否真是其人,只是暗暗留意。
“如此说来,何大侠这次没有出手也在情理之中,想必这些年来,他定是时时愧疚、日日自责,恨不得自己能为唐家做些什么,好减轻自己的孽债。
这种煎熬之下,别说是一个六扇门的捕头,就算是一个县城衙役,只要找上门来,他也会不做抵抗,主动入监。”
“这位兄台说的有理,如果真是这样,只怕徐二爷和几位武林前辈,也无法将他接出府衙。”
“其实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定坐得几年监牢,他的内心负担稍稍减轻,便能在一朝之下有所顿悟,进入先天境界。”
“话虽如此,只是徐老前辈正值七十大寿日子,六扇门的人,选择在这个时候高调行动,就怕其中会有深意。”
“这些人里无论好恶,都是为徐老前辈七十大寿,道贺而来,六扇门的人,打着缉拿归案的旗号,几次三番拦截徐家客人,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眼看午时将近,这番议论还没定数,又有小厮来报……
三番五次的意外,终于惊动了古稀之年的徐老爷子。
一间暖室,两排桌案,三五碟小菜,六七位客人。
一身百福锦衣,白发朱颜的徐贺,拿着刚刚送来的四张红纸,一一张开。
仔细看完之后,紧皱眉头,传与屋内几人。
四张书有文字的红纸,在众人手上转了一圈,再次回到徐贺手中。
将它们轻轻放在案前,徐贺停顿两息,开口问道:“诸位老友都是经验丰富之人,对于此事不知有何看法。”
目光扫过,除了紧挨门边的两个年轻男子,剩下的五人,皆都鬓有秋意,甚至一人的年纪,看起来比徐贺还大几岁。
两个年轻人能够旁听,已是幸事,自然没有他们开口的余地。
三位老叟和两位老妪,也都是老成持重的人,在此关头,只看了四张文帖,自然不会轻易认定什么。
正值思量,前面的徐贺补充说道:“至少到今早之前,我可以断定,这沂南府内,并没有金鹰捕头出现,所以大家有什么看法,但说无妨。”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大家也不好再次沉默。
左边一位法令纹很深的青袍老者,斟酌之后说道:
“别青与周通两者都是黑道人物,也都属于不请自来。前者听说惹上了几个难缠的人物,多半是想借着道贺的名义,寻求托庇。
徐老哥虽然急公好义,对此受与不受,也在两可之间。后者来意不明,暂且不说。
何聪,池昌都是正道人士,固然因为各种原由,被朝廷通缉,可也都是带着徐家的请帖入城,如今两人都被请入府衙,以我看来,无论是出于徐家颜面,还是审视朝廷风向,都应该等徐章回来再说。”
“老二已经和几位有名望的朋友,去往府衙打探消息,那年轻捕头的情况,也会很快送来。”徐贺点头,没再发问。
一盏茶水时间,果有一位中年男子,送来一卷白纸。
徐贺摊开之后微微一愣,本就有些不展的眉头,这下皱的更紧。
两排桌案之人,看见他的表情,心中自然大为不解。
见他足足盯着面前纸张,看了七八个呼吸时间,这才一挥右手。
轻飘飘的纸张,好似清风携带,飘落在左前那位青衣老者案上。
几人隐约间,看到纸张上是一张画像,心中更加好奇,‘莫非画像之人,徐贺认识?不然怎会盯着他看这么久?’
谁知纸张一落到青衣老者案上,他的表情居然与徐贺如出一辙,也是错愕与皱眉。
四五息后,抬头对大家说道:“几位老友,不如都来瞧瞧,想必画上的人,你们也都有所了解。”
这话一说,剩下的几人哪里还能安坐得住?除了门口的两位年轻男子,没有动静,其余几人就都围了过来。
一瞧之下,个个面露惊愕,果然都有印象。
“这人不去阳山,来这沂南地界捉几个犯禁之人,所谓何意?”一位头插银钗的老妪率先开口。
“谁知道呢?总不可能是为了过一下官瘾的吧。”一位老者摇了摇头,同样表示不解。
另外一人说道:“或许只是少年义气,纯属巧合罢了。”
法令纹很深的青袍老者,掐指一算,有些拿不定主意的道:“莫非真是巧合?今日已是十一月初七,如果按照普通人的行程计算,九月初,从河西麻叶地界出发,左右也差不多就这几天,正好到此。”
徐贺早已走下主座,此时来到他们身边,有些无奈的道:“无论怎么说,我们都该找个合适的理由,去拜会一下。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尊不请自来的大神,既然到了这里停留不去,徐某添为东道主,哪有不去拜会的道理。”
言语之间,徐贺眉头虽然没有完全舒展,却没了之前那份患得患失的为难。
这一情景,让门口的两位年轻男子更加好奇,‘不过是一个六扇门的铁牌捕头罢了,怎么能让爷爷和这五位先天前辈,如此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