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如刀。
一株枝干遒劲的横崖苍松两端,各立一人,山风吹拂,衣袍猎猎。
两人脚下的枝丫,随着山风起伏不定,而他们的身形,就像这株扎根石壁的苍松一样,虽有沉浮,却立足坚定。
一只毛茸茸的松鼠,抱着一颗脑瓜儿大的松果,倚着石壁坐在这株苍松根部,用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前面两人。
类似的场景它已经看过好几次了,所以它并不害怕前面的两位巨人。
左边那位青衫长须之人,是这里的常客,尽管自它睁眼记事以来,此人就有大半时间,在这山崖之间纵横跳跃,更是常常在这株树上挥舞着一根,看起来就很冷很硬很危险的东西。
但他从来没有以此伤及这树一根枝叶,当然也没有伤害过它,所以在松鼠这颗小小的脑瓜子里,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
至于另外一个灰衣长衫,嘴角有些绒毛的客人,只是一位不太讨喜的过客罢了,以往有时也能见到这样的人,虽然他们的衣着长相不太一致。
但有两点,总归还是大同小异的,第一是他们都待不了多久,就会离开,第二就是那不太讨喜的原因,这些人的到来,大多免不了要踩折几根树枝,砸落几颗松果。
更有甚者,还挑飞过它一个记忆不深的同伴,好在这种事情只发生过一次,而那一直没有回来的同伴,它也不太在意。
此时前面的两人,已经相对站了许久,看得它一双圆溜溜的小眼有些干涩,便伸出一只爪子揉了揉眼睛,觉得应该吃几颗松子垫垫肚子。
用门牙咬开松果外面,露出了几颗带有白膜的饱满松子,尝试了一下,没能直接取出,它很有经验的抱起手中松果,往坐下树根砸了一下。
还没看清,掉落在树皮裂缝中的两颗松子具体在哪,眼角余光霍然闪过两道交替的身影。
吓得它赶紧抬头,只见到一青一灰两道人影快速交错,伴随着一片白茫茫的冷冽光芒,连呼啸的山风,刮过此地也变得小心翼翼,偶尔响起一声刺耳交鸣,也是沉闷又短促。
突然,灰色身影手中的冰冷物件,当的一声,点在青衣常客的物什中间,借对方一击之力瞬间腾空。
就在它以为这个灰衣人,会和之前那个倒霉的同伴一样,掉落山崖没法回来,却不料他竟如一只大鸟一般,挥舞着手中物什在空中盘旋。
只是它再也看不清楚,两人手上东西的划刺轨迹,只听到一连串的当啷声响,青衣常客满枝丫跳跃,比自己身体最躁动的时候,还要更快,更急也更稳。
而那灰衣人影,竟然一次不曾落下,丁零当啷的交错声中,身形像只苍鹰似的盘旋在他头顶。
也不知是打个盹的时间,还是吃完一颗松果的时间,就在它看得头昏眼花之际,双耳听到一声枝丫断裂的脆响。
一个激灵回神,两人已经站在了,各自最初的位置。
小松鼠知道,这场让它无法理解的事情,很快就要结束,回过神来的它,左边爪子往前一搂记忆中的松果,不想扑了个空。
低头一看才发现,之前一直抓在手中的松果,竟然不翼而飞,只剩下脚下树皮的缝隙之中,还有一颗裹着白膜的松子。
这一发现,顿时让它有些气恼,抬头看时,在它视线左边,有一根和它小臂一样粗细,挂着两颗饱满松果的枝丫,也垂了下去。
突然一阵山风吹来,那垂下的枝丫,摇摆了两下,斜斜掉向下面深不见底的悬崖。
小松鼠两眼一翻,肚皮一挺,直接气晕在了当场。
耳中最后听到的声音,依旧和以前一样,是那个长着胡须的青衣常客。
只是它无法理解,也不想再听。
“少侠轻功绝伦,剑法卓越,一手长空剑法,比之十二年前的赵世贤、赵世衡,也是不遑多让,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就先天。”
“前辈谬赞,不过是小子耍个心机,以刀作剑,前辈措手不及之下,抢了一个先手罢了。”李大狗收刀归鞘,恭敬抱拳。
青衣长须的男子,哈哈一笑,“少年人当锐意进取,勇猛无前,无需太过谦虚。此地乃是我的主场,何况刘某混迹江湖几十年,这点心机又算得了什么?若非少侠剑法犀利,何至于一失先手,就再无回转余地。
若是少侠能在三十岁前,进入先天境界,或许我能一睹当年赵行远前辈,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风采。”
“哈哈,前辈此话过誉,我这人向来经不得夸,若是有一天尾巴翘到天上,狠狠摔了个跟斗,可有一分缘由,要落在前辈身上。”
李大狗瞥了一眼石壁树根之上,气到肚皮鼓起的松鼠,跟着哈哈一笑。
青衣长须的男子,自然早就发现了那只气量狭小的松鼠,笑了笑道:
“时间不早,少侠还请继续上山,如果能在罗师侄手中,也赢得如此干脆,说不定我那久不出手的郭师兄,也会忍不住手痒,指点你几招。”
“多谢前辈成全……”李大狗整了整衣裳,抱拳行礼,脚下一点,已然跃身上了石壁。
本以为登山百丈,还能再遇一人,不料路过一个明显有人活动过的耸立石块,居然不见人影。
正犹豫间,头顶传来一声耳语般的呼喊,“小友请至山顶,郭某已经等候多时。”
山风冷冽之下,如此远的距离,能够把一句语气平淡,好似眼前交谈的话语,清晰完整的传入他的耳中,这份内力实在非同小可。
李大狗寻声望去,只见上面数百丈外,立有两个黑点,想必就是南屏剑派郭槐郭掌门,及其弟子罗化。
“劳烦两位久等,李某这就上来。”
所谓恭敬不如从命,以之前交手的几位南屏山弟子看来,虽然他们性格各异,为人却都直率坦荡。
自己依照他们的规矩前来拜山,哪怕上面两位态度有些不同,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于是回应之后,八卦游龙步法展开,不过须臾时间便已来到山顶。
侦查技能发出,果是郭槐、罗化二人。
一为先天境界,主修功法是南屏剑派的七妙心经。
一为后天巅峰,所擅武艺为南屏七剑中,最为精深难修的飞仙剑法。
李大狗躬身行礼,“晚辈李明非见过郭掌门,见过罗师兄。”
他观察两人的同时,两人的目光也在他的身上扫了几圈。
两人各自回礼之后,李大狗正要开口向罗化讨教武艺。
郭槐突然皱起眉头,率先问道:“如我所料不错,你应该是从河西出发,经丹涂一路北上,并未踏足路泽地界。”
“是的,不知前辈为何有此疑问?”
李大狗有些不解,路泽在襄国东北,与自己的路线完全相背,郭槐为什么会问自己,有没有到过路泽?
至于自己的行程,向来不是什么秘密。
三个月前,河东、河西两道,关于白玉仙令的纷争,能瞒得过普通百姓和一般武人,对于那些十二大派的高层,和先天境界的人而言,并非什么秘密。
甚至最后是谁得了仙缘,南平剑派的大多数弟子或许不知,郭槐、罗化二人,却多半清楚。
“事情有些不太妙啊,如果我没看错,小友最近只怕有些咳嗽嗜睡的症状了吧?”郭槐叹了口气,心情有些复杂。
“这……,”
李大狗神情一呆,有些苦笑的道:“前辈是看出了些什么?”
“嗯。”
郭槐目光,在他耳侧仔细看了两眼,摇了摇头,“既然有此症状,那就不会错了,你多半是中了路泽吕家的跗骨吸髓之毒。”
此话一出,就连旁边一直微笑不语的罗化,也是瞬间变色,猜测着道:“莫非吕家之人,也曾到过河西?”
“以当时时间算来,多半没有,不过具体到事后,有没有吕家之人过去,就难说了。”
郭槐心里还是趋向否定,只是路泽吕氏,向来出手狠辣,十二年前的那次争端,更是毒杀过他一位好友。
虽然罪魁祸首,也在那时伏诛,若是能在吕家头上,多扣几个黑锅,他自然也是乐意。
自家事情自家知,李大狗当然不会把事情算在吕家头上,只是最近病情加剧,让他有些焦急。
自己预定的三个解决方案,无论是宰杀一个先天高手,还是由自己突破到先天境界,或者和卫殊一起,在定襄道寻找有修士传承的妙手神医,都是无法确定具体时间事情。
郭槐对此毒了解颇多,若是能从他的口中,得到其他解决方案,自然再好不过。
于是拱了拱手,诚恳问道:“不知前辈对于此毒了解多少,能否告知在下,有何解决之法?”
郭槐招了招手,“少侠且把左手伸来,让老夫与你把把脉象。”
李大狗伸出了左手,感受着郭槐搭在自己手腕脉门的两指,有一股温暖柔和的真气,沿着左手少阴少阳经脉,渡入体内,不禁心中有些忐忑。
良久之后,郭槐松开了手指,叹了口气,道:
“少侠这些时日频繁找人切磋,致使情况有些不容乐观。须知此毒最是耗人气血,一入身体便透骨髓,偏偏初时难以察觉,只以为是普通的肺部感染。
直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中毒之人的表层血管,才会慢慢呈现紫黑颜色。现在你耳后与额角的血管,已经有些发青,脉搏也比寻常武人跳动更快,想必正是这些时日动武所致。”
言罢摇了摇头,很有长者关怀般接着又道:“你若安稳赶路,倒还好些,近来平繁动武,却正好加剧了它的毒发。如果你不听劝,只怕不到一旬时间,就要发作,一月之内没有解药,届时或许唯有真正的神仙,才能救治,只是……哎,你也知道……”
说道最后,他又是叹了口气。
李大狗自然清楚,他的言下之意是说,哪怕现在开始安安稳稳,不再动武,此地距离阳山也有四五个月的路程,远水难救近火,多半也来不及了。
意图寻求阳山解毒的方案,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时阚何许人也,虽然因为狂妄自大栽在自己手中,下毒之后的时间拿捏,可不会出什么差错。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这几天来,每个时辰掉落了生命数值,变得更多,居然是因为自己与人动手切磋所致。
心中苦笑,李大狗躬身问道:“前辈可知怎样才能求到解药?”
“难难难……”
郭槐闻言,连连摇头,
“一则跗骨吸髓之毒,本就是吕家绝密,为防他人破解解毒秘方,现存解药向来是少之又少,二则,无论他们出于什么原因,既然选择了下毒,只怕也不会轻易给出解药,何况路途遥远,此事却难善了。”
此时,罗化思索之后,突然说道:“我听闻定襄道下的几个州府,有一脉数百年源远传承的妙手神医,师父可知目前这代传人,现居何地?”
李大狗听此精神一振,南屏山距离定襄不过十二三日路程,既然罗化提到有一脉传承数百年的医者,看来之前卫夫子收罗的几本府县志记,还真是确有其事。
现在看来,这脉医者非但关系到卫殊的病情,说不定还能赶在自己进阶先天之前,寻求他们帮忙,化解这跗骨吸髓之毒。
心念于此,火热的目光望向郭槐。
只见他“哦”了一声,皱眉说道:“你是说,杏黄一脉的医者?”
“是的,虽然他们历来都不参与江湖纷争,说不定看在阳山面上,会为李少侠破例一二。”罗化点了点头。
“前些年,我听闻有杏黄一脉的医者,在长乐府出没,如果没有其他办法,这确实是最方便的一个选择,只是成与不成,老夫也就说不准了。”
郭槐有些感慨,事关山上修士的事情,总是让他们江湖中人无能为力。
“多谢前辈告知,明日一早我就出发前往长乐府地界,至于能不能成,也就只看天意。”
李大狗拱手拜谢,心中觉得,寻访医者的同时,或许还能通过六扇门,向路泽吕氏讨取解药。
至于找人比武切磋,以期突破先天的事,且先到长乐府之后,寻访医者,请其治病为要。
若如不成,学习完任务栏里的那些武功,再做打算。
当然,最好是能够遇上某个黑道上的先天高手,然后寻求六扇门的帮助,一起围杀对方。
“李少侠能有如此想法,自然最好,可切莫再做义气之争,随意找人切磋比武,这样只会加剧毒性发作。”
郭槐呵呵一笑,劝诫之言点到为止。
“前辈金玉良言,在下自然遵从,此前也不过是想着,多观摩几门剑法,以求能在旦夕之间步入先天之境,然后以先天真气温养身体,或可抑制毒性发作,也好赶到阳山寻求庇护。”
说到最后,李大狗忍不住又是一声苦笑,几个预定方案,没一个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实在让他忍不住有些沮丧。
“哦,看不出李少侠年纪轻轻,竟然在长空剑法之上,触及到了先天之境的门槛,实在可喜可贺。”
郭槐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挂在他腰间用黑布包裹的那柄长剑。
李大狗被他说的有些脸红,只是为了性命着想,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前辈慧眼,小子在剑法之上还算有些天赋,今此前来拜山,也是为了长长见识。”
郭槐哈哈一笑,“此事倒也容易,不若小友在此歇息一晚,由罗化与你论剑演武,算是互为印证所学,明日一早下山不迟。”
南屏山作为十二大派之一,八百年来,也有十来位门中前辈 ,得到过白玉仙令,各自携带两名随从,进入阳山修行。
郭槐自然犯不着巴结于他,只是探讨武学罢了,看过两遍,还怕被人学去不成?
至于对方能不能从中得到什么收获,礼貌到了就行,与他郭槐有何关系。
李大狗心知系统威能,得此承诺自然大喜,起身又是拜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