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老侠的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魏葵杨咳了一声,一时忍不住笑意,把刚喝下的茶水喷了方霹一脸。方霹一脸懵逼,突然也很想笑,又觉得不礼貌,只好忍住。
魏葵杨一边慌乱地帮方霹擦去脸上茶水,一边对雷老侠说道:“我知道了,阿青是越女剑,你就是那只白猿,范大夫也不叫范桶,叫范蠡!”
雷老侠笑了笑,说道:“我只认得范桶,不认得范蠡。”魏葵杨朝雷老侠做了个鬼脸,显然不认可雷老侠的说法。
方霹慌忙出来圆场,说道:“老前辈,您继续讲,不用理会,她就是这个脾气。”雷老侠喝了一口茶,望着窗外一会,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我当时长啸一声,朝远处奔去。等到确定阿青看不见我了,才把伤口包扎一下,慢慢走回天目岭。阿青这次出了全力,我左右两臂都受了重伤,但心里的伤更重。
我躺在自己的竹床上,心中十分苦涩。我和阿青认识很久了,相处了五年,却抵不过范桶和她相处的两个月。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阿青也回来了。竹门被阿青一脚踢开,她走了进来。
“你为什么要刺杀范郎。”呵,她现在都叫他范郎了。
“他心中没有你,他爱的是夷光。”说完,我把范桶写的情诗交给阿青看,并原原本本讲述了我知道的一切。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范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阿青紧紧握住范桶写给夷光的情诗,疯子一般跑了出去。风中,传来她哭泣的声音。
虽然罪魁祸首不是我,但终究是我的话伤了她的心。
到了晚上的时候,阿青回来了,脸色很难看,一声不吭,回到自己屋里不但关上门,连窗户也关上了。
我也没有再继续问她,因为我发烧了,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在昏昏沉沉中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来之后还是酸痛难耐,但感觉比昨天好了一些,便挣扎着起了床,走到山中呼喊青年猿。
听到我的声音,青年猿来了。我向它比划了几下,它看懂我的意思了。过了一会,青年猿在山里,给我和阿青摘来了不少水果。
我拿了一些水果,放在阿青竹屋前,并喊道:“阿青,咳,我病了,不能炒菜做饭了,外面有水果,你凑合吃一点吧。”
屋里的阿青没有理我,依旧是悄无声息。
说到底,还是青年猿体贴我,看见我双臂受伤了,还帮我把水果剥了,喂到我嘴里。有个爱你并照顾你的青年猿是真的好。
阿青的情况看起来很糟糕。连着两天,阿青一直不应我,没有走出屋门,门口放着的水果一动不动。我很担心她,怕她饿坏了。
到了第三天下午,我起床后,走出去,看见阿青屋门口的水果总算是吃完了,只剩下果皮。我不禁笑了,又让青年猿拿了一些水果过来。
到了第五天,阿青终于走出自己的屋门,并破天荒地给我们俩人炒菜做饭,但依然不和我说话。
我心里明白,有些事需要时间去治疗。终于有一天,阿青和我说话了。
“我想去见一见那位夷光姑娘,单独去。”阿青并没有邀请我同行。
我沉默片刻,说道:“路上小心。”
就这样,我目送阿青,离开了天目岭。我以为她会回来的,然而并没有。
在她离开的五个月后,我呆呆地站在那颗会长出毒绿果的大树旁,心悲凉了起来。因为这棵大树病死了,再无生机。
我把老猿的皮囊埋在枯死的大树旁边,让它们死后也做个伴,然后就下山,去寻找阿青。
我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甚至有几次跑去找范桶,但始终不见他的踪影。听说,自从上次遇刺后,范桶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大概是怕我,躲起来了。
我后来也见过那位夷光姑娘,她真的很美。多年以后,我听说范桶带着夷光姑娘双栖双飞,隐居起来。
可惜,没有任何人知道阿青去哪里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和范桶在一起。
就在这段时间里,又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我的国家吴国被越国吞并了。听说,战场上的越国武士用的就是阿青的剑术。我从一个吴国人就变成了越国人。
又过了几个月后,我回到了天目岭。一个人在山上住了一段时间,阿青还是没有回来。她应该,不会回来了。
我没有想过,阿青会以这种方式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消沉的我决定先回家,因为,我一个人无法抵抗那无处不在的寂寞。
临走时,青年猿来送行我。它长得越来越像它父亲,全身的毛变白了,左手抱着已经走不动的尘月,右手向我挥手。到了山脚下,我大声呼叫半耳。
奇迹的是,这只老马居然真的向我跑来。这些年,它一直都在,不曾离去。
就这样,我慢慢骑着半耳,回到家乡。
路上,我常常想起我们之间的感情。我爱阿青,阿青不爱我;阿青爱范桶,范桶不爱她;范桶和夷光相爱,但却把夷光送给别的男人。
这是一场没有闭环的五角恋啊。多么痛的领悟!
回家后,乡亲们对我,再也没有以前那样热情,反而多了一些奇怪的问话。因为,大家都知道我不再是公子光的上客。
“阿侠,城里还有房吗?”
“呃,没钱花,早卖了。”
“那两辆高级马车呢?,听说还是来自秦国的进口马。”
“是借的,还回去了。”
“哦,那现在干什么工作呢?”
“工作丢了。”
“不会连老婆都还没有吧,人家二狗和你同年,孩子都有三个了。”
“嗯,没有老婆,你们可以滚了。”
我实在受不了他们的奚落,开始把剑拔出来,削指甲。嗯,最近指甲有点长了。他们见状,知趣地散去了。
希望周边人都过得比自己差一点,这是人之常情。
所以,我并不会真的生气,也无所谓。
虽然回到家,我其实还是渴望着未知的远方,期待有一天能和阿青重逢,这次回来只是为父母尽孝一段时间,聊表心意。
呆了一段时间,我留下不少钱给父母,再次去天目岭找阿青,还是人去屋空。我没有呼喊青年猿,悄然离去,去猪笼山找师尊。
讲到这里,方霹看了看手表,对雷老侠说道:“老前辈,您应该饿了吧,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吧。”
雷老侠摸了摸肚子,说道:“还真的有点饿了。”
“您喜欢吃什么,我现在点外卖。”
“我对吃的没什么讲究,你们年轻人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哦,我家里还有一位,你多点一份鱼吧。”
雷老侠的家并不大,只有两室一厅一卫。魏葵杨和方霹两人左顾右盼,看不出雷老侠家中还有其他人。
在来拜访之前,方霹是做了充份的调查。跟据他掌握的情况,雷老侠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和他血缘关系最近的孙子的孙子,都已经老死了。
也许,眼前这位老人真的有数不清的后代,但他们和雷老侠的关系实在太远了。正所谓,出了五服就算不上亲戚。
一个人如果活得够久,注定是举目无亲的。
方霹好奇地问道:“您家里要来客人吗,是您的几代孙吗?”
雷老侠摇摇头,说道:“不是,它一直住在这里。看,它来了。”
一只头小屁股大的黄色狸花猫从雷老侠的卧室中,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跳到雷老侠的大腿上,用头不停地蹭他,嘴里喵喵叫。看神情,它好像有点不满。
雷老侠宠爱地摸了摸狸花猫的头,说道:“小乖乖,拖把是饿了吧。你看,哥哥正在给你点餐,很快就有东西吃了。”
魏葵杨忍不住喜欢,伸手摸摸狸花猫的屁股,问道:“它叫拖把?”
“对啊。”
“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呢?”
雷老侠笑了笑,说道:“你拖一下地看看。”
魏葵杨兴致勃勃,在房间里找来拖把拖地。那只狸花猫歪着头,迟疑片刻,便跳上拖把的布头。任魏葵杨怎么劝说,它就是不肯下来。魏葵杨只好带着它,一起拖地。
“你看,只要一拖地,它就非要跳上去,不叫拖把叫什么。”
魏葵杨笑意盈盈地蹲下来,摸着拖把的鼻子,说道:“是应该叫拖把。不过,你可不乖哦,拖地的时候来捣乱。”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方霹点的外卖送到了。四菜一汤,其中就有拖把爱吃的红烧鱼。看得出来,雷老侠是真的很喜欢这只拖把,一盘鱼有一半都夹给它吃了。
吃完晚餐,方霹把房间收拾一番,魏葵杨重新泡了一壶茶。三人又闲聊一会。
魏葵杨突然拍了拍方霹的手,指了指。方霹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大厅角落里挂着一件东西,好像是皮草。
方霹心中一颤,问道:“老前辈,我可以参观下您房间里的东西吗?”
“呵,你们随便,反正都是身外之物。”
方霹径直走向大厅角落,看清楚了之后不禁大吃一惊。
“这就是老猿的皮囊,多年以后我又把它挖了出来。”雷老侠淡然说道。
魏葵杨也凑近了观看,真的是猿的皮毛,栩栩如生。方霹看见地下有一根白毛发,弯腰假装系鞋带,捡了起来。
又过了五分钟,魏葵杨、方霹两人看时间也不早了,便向雷老侠告辞,拎着垃圾,离开了房间。
在下电梯的时候,魏葵杨低声问道:“你觉得,他讲的故事会是真的吗?”
“真假其实不重要,只要读者爱看就行。”
方霹笑了笑,从内兜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两根毛发,接着说道:“刚才捡到的,一根是老前辈的,一根是猿毛。我让人检测下就知道了。”
下了电梯后,魏葵杨、方霹两人开着车,离开了雷老侠居住的小区——雷阵雨公寓。
第二天清晨,雷老侠早早就起床、用餐、泡茶,还特意洗了三个茶杯。果然,九点左右,门铃再次响了。魏葵杨、方霹两人又来了。
魏葵杨拎着一壶茶,提进屋里,放在桌子上,说道:“知道您喜欢喝茶,这次我们特意带了这壶白茶,给您尝尝。”
“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
等两人都准备好了,雷老侠说道:“那,我就开始讲了。”
“老前辈,请开始吧。”雷老侠望着阳台,再次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二十五岁那年的我,在经历挚友的去世、感情的挫折后,再次上山找到我的师尊龙傲天。一见面,我便再也忍不住,在他怀里痛哭。
师尊一边倾听,一边拍我的后背。我断断续续,哭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
可惜的是,在这过程中,我不小心把师尊的衣服抓烂了。师尊做了最后的努力,试图重新穿上道袍。但他身上这件所谓的道袍,实在是烂得不能再穿了。
师尊叹了口气,说道:“去吧,去买酒吧。”
我点点头,下山了一躺,回来时师尊已经换了一件农夫的衣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之前给师尊买的新道袍,应该是被他拿去换酒了。
身上这一件农夫衣服,八成是他趁人不注意,顺手牵羊,牵来的。
那一天,我和师尊又喝醉了。师尊安慰别人的唯一方式就劝酒。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事,是大醉之后,还忘不了的。这个方法,我后来也学会了。
在猪笼山上糊里糊涂过了几个月后,师尊的风格突然大变起来。这让我有点猝不及防,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酒精中毒了。
那一天,师尊破天荒地起得比我早,然后又弄来两根木剑,把我叫醒,说是要检查下我的剑术。我都有点懵了。在印象中,师尊绝大时间都是躺着的。
既然师傅要考徒弟,我自然要和师尊好好过上几招。双臂受伤后,我出剑的速度没有以前那么快了。但我心里还是觉得应该可以轻松拿下师尊。
为了不让师尊输得那么难堪,我决定放点水。令我想不到的是,在拆了三十多招以后,师尊的剑法越来越娴熟,我也认真起来。
百招之后,我左掌击中了师尊的右臂,他手中木剑掉了下来。我跳出圈子,说道:“师傅,得罪了。”
师尊输了,但他脸上却露出了笑脸,喃喃自语,“还行,我还行”。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天都陪师尊练上很长时间的剑术。他是真的变了,身体里冒出一股活力。但我有点疑惑,师尊如此勤练剑术,是为什么?躺平,它不香吗?
第二件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师尊没事的时候,常常掐着手指在算数,嘴里嘟囔着,“快到了,十二年快到了”。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什么叫十二年快到了”。
师尊笑了笑,把我带到他卧室里去。要说是卧室也不太准确,房间里没有床怎么能叫卧室呢。师尊房间里除了十几个酒坛子和一片木板,真的是空无一物。
不过在一面墙上,我看到了师尊刻的无数个小星星。
“一个小星星代表着一个月,你算算,是不是快到十二年了。”师尊对我说道。
我以前也见过这些小星星,但不知道这是师尊用来记算年月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