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过,头皮一层层掉。我照着镜子,总觉得我的头好像比以前小了一圈。
头上冒烟的第五天,不用师尊喊,我很自觉地就出来晒太阳。一阵风吹过,头上又掉下来一层皮,我都懒得捡了,只是下意识地,瞄了一眼镜子。
咦,这是什么。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走到镜子跟前,眼球快贴上镜面了。
“师傅,师傅!”我飞快地跑进屋里,心脏剧烈地收缩,浑身发热,就像快烧开的水。
“怎么啦?”师尊翘着二郎腿,正在屋里喝着小酒。
“快看看我的头!”
“咦,长毛了?长毛了!”师尊突然紧紧地抱着我。
“真的?真的吗?”
“真的!千真万确!”我和师尊都流泪了。三十一年了,我等这一天足足等了三十一年!我和师尊在屋里高兴地又跳、又叫、又哭。
往事一幕幕在我脑海里浮现。为了长毛,我曾经涂过蜗牛的粘液,吃过风干的狗屎,还和阿诸在山里激烈地撞头。
如今看来,这一切辛苦全都值得。
当下,师尊带着我去找墨非。他看着我头上露出的小毛囊,也是十分高兴,决定在庄园里举办宴会,庆祝我长毛。
那一晚,墨家庄园里的人都知道我长毛了。个个都要过来给我敬酒,还想摸我的毛。敬酒可以,摸毛就免了。我生怕他们一不小心把我的毛摸没了。
“等以后,毛粗一点,长一点,再摸。”我对每个人都这么说。那一晚,我喝得烂醉如泥,是师尊把我背回去的。后来,师尊说,我一晚上都在说,“毛,毛,毛”。
我的头发从头皮里钻出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如燎原之势。很快,我头上就黑油油一片毛,就像稻田里的麦子,长势喜人。
只可惜,除了头上,我的下巴和私密部位还是没有毛。我猜想可能和我的皮肤有关。那些绿水大概也能治。但一想到那么酸臭,还是算了。有正常的头发就可以了,我不多要。
好事成双,这是真的。
一个月后,姜小白分娩了。那一晚,姜小白和我刚出生的孩子哭得一样大声。幸福接二连三来临,我整个人都是懵圈的。
我从接生婆手上,接过我的孩子,第一眼看的是他的头。还好,他不像我,是有毛的。第二眼,我看向他的下面,挂着一条小蚯蚓。是个带把、带荔枝的,我有儿子了!
旁边祝贺声不断响起,我在那一刻却只会傻笑。几天后,师尊给我们的孩子起了一个名字,叫雷打不动。
“师傅,这名字是不是有些长了,四个字的名字,听起来好像有点怪怪的。”
“你懂什么,这世上四个字的人名多了去了。像叫什么上官碗儿、欧阳蛤蟆、东方不败的,天下四字人名的一大把。”
师尊很真诚地看着我,继续说道:“打不动,你想想看,这名字多好,又结实,又耐打。你得为孩子将来考虑。”
师尊说的对。虽然,在墨家庄园的这段时间里,我也认识了不少字。但要论起文化水平,我还是远不如师尊。
本来,我自己也给孩子想了一个名字,叫做雷震子。但这名字,不论境界还是将来的实用性,都远不如雷打不动。
因此,我还是决定,就按师尊的意见,给我的儿子起名为雷打不动。再说了,名字也只不过是一个符号,好记就行了。
太阳照常升起,生活继续向前。
我和姜小白两个新手,开始学着如何做父亲和母亲。
比如,我学会了如何准确预测雷打不动拉粑粑的时间,一到点就提起他,抱出去拉。姜小白学会了喂奶,哄孩子睡觉,唱歌给他听。
师尊曾经和我说一句话,叫有容乃大。那时,我读书少,并不懂这四个字的意思。后来,我慢慢琢磨,品出一点道理,乃大是真的好!
当初,让我第一眼就喜欢上姜小白的,是她那双像阿青般清澈的眼睛。但让我下决心娶她的,其实是她那对硕大的胸肌。
现在来看,我的眼光不错。姜小白不但胸肌大,她的奶水更是足,绝对管饱!
姜小白每天喂完儿子,就喂我。她那奶水每天滋滋滋不停,我要不喝,也浪费了。我和雷打不动一起喝他妈的奶,喝了足足一年。
雷打不动喝圆了,我更圆。奇怪的是姜小白也在变圆,也许是她吃得太多。反正我们一家三口,快胖成球了。
有一天,我坐在地上,看着自己原来的二十八块腹肌,变成了一大块。它们是自动统一了吗?
我不禁感慨起来。我估计,现在的我已经无法使用水上漂、踏雪无痕之类的轻功了。水上沉、踏雪有坑还差不多。
不行,绝不能这样下去,否则,我们一家会胖死的。于是,我开始跑步,练功,逼姜小白也跑步,同时尽可能地让雷打不动多运动。我是希望他打不动,而不是胖到无法动。
一年后,姜小白的奶水逐渐减少。我开始没奶喝了。其实,我也喝腻了。一年半后,姜小白终于断奶了。雷打不动也改吃稀饭了。
很久没喝了,久久又想喝一口。但是,想喝也挤不出来了。
人就是这样,有的时候觉得腻,没的时候又怀念。
不知不觉,我们在墨家庄园住了很长时间,连雷打不动都两岁多了。我们和墨家的兄弟们也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比如墨非、墨老五、墨十九等等。
我还见到了墨老六。他的确是墨家里剑术最高的一个人。但我看不透墨老六这个人,他有点神秘感。
墨家的人十分淳朴、热情、好客。如果没有意外,我和师尊会在墨家庄园里过一辈子。
但是有一天,我决定要回家乡一趟,带雷打不动去见见他的祖父、祖母还有他的伯伯。因为,宋国开始内乱了,马上有打仗的迹象。连墨非他们都在积极备战。
我和姜小白生在视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又是江湖儿女,对战争本也不放在心上。我担心的是雷打不动。
一旦我们被卷入战争,我根本保护不了雷打不动。我剑术再好,也扛不住八把菜刀同时砍,更何况是训练有素的武士。
所以,我和师尊商量后,决定以探亲为由,南下越国,也就是我的故乡,避一避宋国即将发生的内战。
这样的理由,既不会伤到我们和墨非他们的感情;也不会落下话柄,说我们怕事,遇事只会跑路。
果然,墨非欣然支持我的决定。那天,他们还给我们送行了。临别时,墨非叮嘱我,要在家里多呆一段时间,陪陪父母。墨非的眼睛依旧清澈、真诚。我不禁有点羞愧。
我们一家和师尊南下了。十多天后,我终于回到自己的家乡。
这一晃,好几年过去了。家乡的景虽然没有变,但人却变了好多。村里的少年郎,许多我已不认得;个别故友,已经不在了。刚进入村口的时候,村里人一时也不认得我。
因为,此时的我已经长发及腰了。三十一年来,老天欠我的头发,全都长回来了。近三年的时间,我都没剪过头发,有点舍不得。是该理发了。
“这不是光头…阿侠吗?”有一个大娘终于认出我。
“是啊,老牛他七姑,是我,我回来了。这是我师傅,这是我娘子、小儿。”
当我进一步介绍,我师尊和娘子都是贵族时,老牛他七姑的嘴巴张得大大的,露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在那一刻,我暗爽!顿时,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传遍了村庄。当年那个光头驴回来了,不但长出头发,还有老婆孩子。而且,光头驴,不,阿侠的老婆还是贵族。了不得啊!
在村人的目光注视下,我就像个旗开得胜的大将军,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在地里干活的父亲、母亲还有哥哥都赶回来了。一家人相聚都是热泪盈眶。
相见不言何以归,十载归来亲人欢。
雷打不动在他祖父、祖母、伯伯的怀里抱来抱去,不曾落地。当晚,我出钱在村里大摆酒席,宴请全村老少。当然,这也是装逼的需要。
席间,乡亲们关注的点全在我的娘子姜小白身上,特别是我多次强调她姓姜之后。全村老少都惊呆了。我一个乡巴佬,居然娶了一个上古贵族血统的年轻女人。
要知道,在当时,只要是姓氏中带有“女”字偏旁的,基本上都是贵族。比如姓姚、姒、妘、妫、姞、嬴。但最牛叉的还是姓姬的和姓姜的,这是姬发和姜子牙的姓。
很早以前,列国国君和大贵族,非姬即姜。这些带有“女”字偏旁的八大贵族集团不断生根发芽,枝繁叶茂,欣欣向荣。
但是后来,新的贵族不断崛起,并对旧的贵族举起屠刀。八大贵族便渐渐陨落,退出了历史舞台,有些姓氏甚至几乎灭绝。
他们之前有多辉煌,后来就有多悲惨。
历史其实也是个渣男,迎来新人弃旧人,唯一不变的好像只有历史那张床。
回家以后,我并无事可做,整天在村中闲逛,不是和村东头的八大姑、八大姨聊些八卦,就是和村西头的几个老头打半天的竹牌,消闲娱乐而已。
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干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出钱请了几个工匠,建了三间房子。
倒不是因为家里床位紧张,纯属于风俗习惯的原因。因为我父亲给我建了一间房,所以我也要为我的儿子建一间房。
考虑到将来,我和姜小白可能还会生几个儿子,我便多建了两间。反正,我在蓟城开不良堂的时候,也赚了不少钱。
第二件事是买墓地。那天,村长石青来找我闲聊,念念叨叨个不停,说来说去就是想让我买个墓地。
“村长,我今年才刚刚三十二岁,现在就买墓地,是不是早了一点。”
“阿侠啊,不早了。现在好多年轻人,还没活到你这岁数就挂掉了。人啊,一定要未雨绸缪,不要等到死了,才想起来买墓地。到了那时候,可就晚喽。”
看我依旧犹豫不决,村长石青咬咬牙,说道:“现在买墓地,送棺材一副,柏木做的,千年不烂。”
赠送棺材?我有点心动了,便问道:“要是多买几块墓地,能不能多送一副棺材?”
村长石青吃惊地看着我,坚定地说道:“不能,买一送一,不能再多了。再说了,人就死一次,用不了两副棺材。”
他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于是,我准备买三块连体墓地,我一块,师尊一块,姜小白一块。谁知姜小白这婆娘哭哭啼啼的,说不用给她买墓地。
“那你死了以后,住哪?”我十分不解,便问她。
“死后和你睡在一个墓地里。”
“那棺材呢?”
“棺材也和你合用一个。”
我呸!这婆娘这么抠门,死后还想和我睡一个棺,挤都挤死鬼了,门都没有。
最后协商的结果是买两块墓地和一副棺材。我和师尊去看了各自的墓地,都很满意。
“左青龙、右白虎,中间有头牛。这真是个死的好地方。”师尊看了一会风水,大为赞叹。
顺着师尊手指的方向,我定睛望去,左青龙指的是一个小山丘,右白虎指的是远处的一条小溪,恰好两块墓地前方有一头牛在吃草。真是太应景了。
师尊越看越喜欢,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起来。此情此景,我和师尊顿时都有生不逢时的感觉,恨不得早死。
我甚至都想给自己再买一块,但想到一死不能埋二墓,便只好算了。只有那姜小白在旁边怯声怯气,欲言又止的,真是啥也不懂。
我在家乡一住,就是半年多。我的生活过得很安逸,连手上的茧也消失了。有一天,家里人一起吃饭。父亲突然问我,“你的剑是不是很久没磨了?”
“好像是的。”
“今天我帮你磨了。”
接着,父亲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前几天,隔壁村有只羊,被天上的雄鹰飞下来,抓走吃了。
“嗯,那很好啊,吃了正好,羊肉很补的。”我毫不在意,随口说道。
“我们村本来也有一只鹰,在天上翱翔。可惜,自从回家以后,整天窝在屋里,羽毛掉了一地,以后别说去抓羊了,可能飞都飞不动了。”
父亲说完这句话。屋里所有人,包括师尊在内,都看着我。我马上领悟过来了,这只掉毛的鹰,很有可能指的是我。